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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38:54 作者: 菩薩低眉
秘書用一種非常客氣的語調稱她「張小姐」,看她的目光里,有果然如此的意味:真是萬里挑一的準兒媳。
一個小時後,張近微在附近的一家普通茶飲店中等到了單暮舟。他人進來,帶點風塵僕僕的味道,看到她的瞬間,露出溫和笑意:
「近微,坐下吧。」
張近微的鼻尖一下就酸得不行,她站起身,又慢慢坐下來,有些靦腆:
「單叔叔。」
「看著像你,還好嗎?」他問候的語氣,完全就是長輩的那種慈愛。
張近微拘束地點點頭,找話說:「您來視察?」
「對,你來看項目?」
她倒有點赧然了:「嗯,我做FA。」
「挺不錯的,創業者需要你們,」單暮舟說著,喊來服務員,問張近微想喝點什麼,她連忙說:「我請您。」
單暮舟抬下手,連話都沒有,但舉手投足間那種不容人抗拒的威嚴感,是隱然而強大的。
張近微無比希望這個時候,單知非能在她身邊。
「有茉莉毛尖嗎?」他在輕聲問服務員時,張近微愣了愣,一時間,她並沒有想起第一次喝茉莉毛尖,是董小姐請的她。
店裡沒有,單暮舟換的紅茶,問了她的意見。
此刻,張近微人有種憨憨的鈍感,她不由問:「單叔叔你也愛喝茉莉毛尖?」
「我喜歡喝茉莉毛尖,原因和你一樣。」單暮舟波瀾不驚地說,他淡然極了。
張近微只覺得石破天驚。
她是一剎那間明白單暮舟在說什麼,毫無防備,滾滾洪流席捲而下。
「我們剛在蘇州見過,誠品書店,還有藝圃。所以,我剛才沒和你說好多年不見。」單暮舟微微含笑,他坐在那兒,人像某種盤根錯節的巨樹,力量感駭人,卻是重劍無鋒。
張近微的臉一下滾燙,她那點道行,在單暮舟這種閱歷的中年男人面前,可以忽略不計。
她如坐針氈,啞口無言的模樣,無措至極。
「單叔叔,我……很抱歉,我偷偷跟了你們一段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張近微覺得自己解釋得很糟糕,她簡直無地自容。
「沒關係。」單暮舟及時安撫了她的情緒,眼波平靜。
張近微根本不知道從何說起了,她有點慌:「那天,我是想給單知非買本書,我答應他會送他本書,沒想到,會遇到您和董小姐。」
她非常抱歉地看著他,「原來,你早都看到我了,我真的太……太不光彩了。」
張近微手指交錯,她不安地垂下眼帘。
「沒關係,我跟你說起這件事,不是為了指責你,我想,你沒有告訴任何人。」單暮舟是非常懂禮數的人,在店裡,始終用一種很平靜低沉的聲音在和她說話。
張近微突然覺得壓抑,她點點頭:「沒有,包括單知非。單叔叔,我不喜歡背後議論人長短,況且,我看到的,不過像是老朋友聚會,當然,我也聯想了一些,但我想,事情應該不是那樣的。」
單暮舟再看她的目光,就真的像看女兒了,真是小孩子,一點心思都不藏的。
「我要是說,真的有點什麼呢?」他品了品送上來的紅茶,眉頭輕蹙,很快舒展,顯然是不對他挑剔的口味。
張近微徹底愣住,她掌心微微顫動了下。
「我跟董時雨,」他說出對方名字時,停頓了幾秒,「認識很多年了,這中間的事情,我同樣沒跟任何人提起過。」
很多年前,單暮舟的父親是當地第一批開公司的那伙人,那個年代,野蠻生長,單暮舟因為家庭關係而過得張揚恣肆,人新潮又先鋒,他追最漂亮的姑娘,開最貴的車,載著一車人肆無忌憚地從城市裡呼嘯而過。
直到他遇見董時雨,她文文秀秀的,梳著兩個辮子,像個啞巴。後來,他才知道董時雨口吃,所以她幾乎不開口說話。
單暮舟忘記自己是從哪一個具體時刻動心的了,她混在同學裡,總是最安靜最沉默的那一個。他注意到她,然後,就是再不能停下來的關注。
她從來不跟自己說話,一個字也沒有。他那時年輕驕傲,同樣沒有主動找過她說話,他身邊,總是不缺乏漂亮的女孩子出沒。
後來,家裡生意失敗,債台高築,父親自殺,從他一手親自建造的大樓上一躍而下,而成為當年極為轟動的新聞。
那時候,他還是太過年輕,年輕到被生活的一個巨浪打翻,很久很久都爬不起來。
世態炎涼,人心如水,他忽然就發現身邊空空如也,只剩下口吃的董時雨。他像抓住最後一塊浮木,事實上,是她心甘情願讓他抓住自己。
她還是幾乎不說話,只沉默地承受著他施予的所有甜蜜和痛苦。
單暮舟那時脾氣太壞,陰晴不定,她是他唯一的出口,他愛著她,卻又深深折磨著她。最終,他還是在極端失智的情況下放棄了她。董時雨比他想的堅韌,她一次次來找他,一次次被拒絕,他在粗暴說出「老子家要不是落魄了,壓根不會看上你這種窮酸結巴妞」那句話後,兩人的關係,就徹底斷在此時。
因為年輕,他總以後還有彌補的機會。
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他們闊別了整整二十多載,才在兩鬢都要漸生華髮的時候再相逢。
董時雨已經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她辦畫展,依舊寡言少語,說話吐字很慢很慢,她再見他時,他的兒子都已比兩人當初相戀時的年紀大許多,她孑然一身,依舊活在自己那個沉默幾乎無聲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