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頁
2023-09-19 14:38:54 作者: 菩薩低眉
「別灰心,項目總還會有的,你其實很有韌性。」單知非的語氣,和十年前鼓勵她時一樣柔軟,但張近微只被「灰心」兩字刺到。
她幾乎是脫口而出:「你說過的,你對我很灰心。」
單知非愣了下,時間的河流一下倒退回肅穆的陵園,陽光晴好,他剛懷著巨大的愧疚送別了好朋友。
兩人目光一觸,彼此都確定了對方已經無誤地同時想起什麼,張近微突然覺得難過極了,她扭過臉,看向窗外,聲音變得遙遠:
「你以為我順別人墓碑前的小白菊,因為你覺得我窮,肯定會這樣。」
她什麼都記得,單知非喉結動了動,他有瞬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這件事,始終像鞋子裡進的一粒沙,始終存在。
「對不起,我那個時候一團亂麻,聖遠死了,我不知道該怎麼接受,他跟我最後一次見面,鬧的很不愉快,是……」
單知非說不出是因為你,好像,這還是帶著某種責怪,他不想她再誤會什麼。
「我知道,那句話很傷人,我一直欠你一個道歉,張近微,我從來沒有瞧不起過你的窮。當時,之所以那麼說話,其實更多的是我對我自己失望,我不夠成熟,沒忍住刻薄你,每次回想,我都非常後悔,為什麼要對你說那種話,明明我根本不想傷害你。」單知非每說一句,就有一句的心痛,他不知道怎麼補償,實際上,補償不了,因為時間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他和她,都沒辦法再重回那段光陰,去校正些什麼。
張近微已經滿臉都是淚水,蜿蜒流淌著,脖頸都跟著成濕漉漉的一片。
好了,她終於可以釋懷了。
原來,他也都記得。
「那朵小白菊,是我自己買的,我在一中上學那會兒日子很難,做過最丟人的事,大概就是撿了丁明清不要的海飛絲,因為我覺得太浪費了,我想著,拿回去跟我的洗髮水混一起,這樣我就能多用一段時間。每次問我爸要錢,我都感覺自己像個乞討的,可我真的沒辦法,一點辦法都沒有,我沒錢,也沒地方掙錢,只能省。我恨不得自己每天只吃一頓飯就能管一天,但不行,我老是餓,晚自習下課我經常餓的兩腿發軟,只能趕快睡覺,大家都有好吃的東西跟人分享,我沒有,所以大家也不喜歡我,覺得我太摳門,我想大方,可是我真的沒有條件……我好不容易吃上丁明清媽媽做的排骨,卻拉肚子,我胃裡太寡了根本承受不住油水,但我也想吃排骨,想的很,我不想一口包子一口饅頭的吃,丁明清還問我為什麼,能為什麼?因為吃兩個包子太虛,沒饅頭實在,可我又嘴饞,想吃點兒帶餡兒的東西,我真是……太可悲了。」
夜色微涼,張近微趴在了方向盤上,她忍不住哭,又忍不住都說出來,把那些青春期最介懷最難堪最窘迫的一件件小事,統統說出來,好像這些陳渣早該隨歲月流逝而淹沒其間,但沒有,她第一次跟人這般傾訴。
而對象,居然是她曾經最不敢面對的單知非,唯恐他知情的單知非。
單知非的臉藏在陰影里,可鼻翼陡然間就泛起酸意。他知道她條件不好,概念里的不好,大概,就是穿不起名牌衣服,平時很儉省,他不信,那個時候還會有人物質生活過成這樣。
當時,一中收的四分之一鄉鎮考生里,有比張近微還艱難的,交不起學雜費,開學了遲遲不來報到要班主任跟家裡聯繫,一問,人還在幫家裡幹活,曬農作物什麼的。
沒辦法,窮是一種最難治療的疾病。
「我其實,很怕你知道這些,但我不知道為什麼,就這麼都說出了。」張近微突然抬頭,她小臉潮紅,根本沒有什麼梨花帶雨,有的只是凌亂髮絲粘著臉頰,看著悲傷。
單知非慢慢傾過身體,他呼吸變輕,像怕驚動她,然後,伸出手臂,張近微依舊擁有著少女般清薄的脊背,一節一節分明,單知非把她帶到了懷裡,摟緊了。
張近微呼吸頓止,她被一股極穩定的溫柔包裹住,那是單知非的懷抱。
這種幻想,因為遲遲沒能兌換成現實而在此刻像空中樓閣,但很快,她感受他胸膛那強勁有力的心跳,還有隔著衣料的溫度,張近微覺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被人擁抱。
她又控制不住流了眼淚。
單知非稍稍後掣,他的呼吸噴灑在臉上,張近微忍不住瑟縮下,想往座椅里退。他張開手,穩穩托住她後腦勺,她脖子敏感纖細,單知非再次貼上了她的嘴唇。
這回,他很強勢地抵達最柔軟的舌尖,張近微自己像被什麼東西硬生生撬開,兩人面部摩擦很重,她聽見非常羞恥的響聲,他吻的太重了。
這還不夠,單知非忽然把她拖抱過來,不知碰到哪,張近微沒來得及低呼,嘴唇又被堵住,他吮吸著她所有的呼吸,鼻尖蹭過鼻尖,張近微覺得自己很快就要徹底潰敗下來。
她人是分腿坐,壓他身上,垂下的烏髮很快遮住兩人的面孔。
「單知非……」張近微忽然摁住他不知什麼時候卡在腰間的手,她喘息不止,「我們不能這樣,不能。」
她身體裡某種強烈的渴望被喚醒,令人心驚,張近微覺得自己馬上就能不知廉恥地做出瘋狂舉動來,就在這輛車上。原來,一個女人要是昏了頭,在一個如此狹窄的空間裡可能就會把自己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