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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13:48 作者: 曖光
如果換個人,可能都聽不懂遲念在說什麼。
屠子肅到底是導演,他聽完有些瞭然道:「這應該是他後來才想明白的,心理學沒白學,姜離是個異化的表演型人格。」
「對,但是我覺得她愛富俊輝,起碼,她愛過富俊輝。」
「可是她看不起他。」
屠子肅想起他們剛剛待過的餐館,不大的空間,牆壁因為長年煙燻火燎而泛黃髮黑。
富俊輝那已經嚴重中年發福的體型,長年吸菸熏成焦黃的手指皮膚,整個人都透著碌碌無為的鈍拙……
只在偶爾的某個瞬間,才能發現這個東北男人是好看的,察覺到他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個清秀少年。
「姜叔才是最了解姜離的人,他說她像她媽,心比天高,看不起他這個爸爸,看不起富俊輝,同樣的,她也不喜歡她自己。鄭濟生看不出來,真實的姜離其實自戀又自卑。」
「所以你不想用原來的劇本,姜離想像她愛鄭濟生,鄭濟生自己何嘗不是一廂情願,想像了一個他愛的『姜離』。
江遠音就是他想像里的愛人,美麗,孤高,絕對驕傲,一個沒有缺點的花滑天才,她的所有危機都來自於外界,他與姜離分手是因為姜離只喜歡滑冰。」
「對,所以我看完小說就在疑惑,單單對一項運動的熱愛足夠讓人為之不斷向前麼?小說里江遠音的行為動機太牽強了,鄭濟生在下意識的遮掩,替他自己遮掩,也在替姜離遮掩。」
被先拋下的那個人才會在後來的日子裡不斷回憶,耿耿於懷。
鄭濟生的小說,是通過他自己對記憶的美化和塗抹來讓他自己釋懷。
說起來有點殘忍,但是遲念確實認為原著小說就是一副鄭濟生開給他自己的療傷藥,通篇男性視角,他不懂姜離,因為他或許懂一點女人,但是他必然不懂得一個天才的心靈,他也不曾真的知道全部的姜離。
「我原先其實是不太贊同你走的這麼深的,因為我只想拍一部商業片,平時沾枕頭就能睡著,結果看完你發的人物小傳,我躺床上睜了一夜的眼。」
「如果你真的只想要一部商業上成功的電影,你當年就不會去學電影。每個導演當年報考專業的時候,他們想要的肯定不是我拍一部電影票房大爆,然後掙他個好幾億,真的那麼想要錢,學經濟學金融才對。
你睡不著,是因為你看到了一種更好的可能,你不甘心,你不甘心拍一個完美的江遠音,一個完美的女主不會有鄭濟生想要的那種鋒利美感,那種鋒利的,刀尖和冰面接觸而反射出的寒光。」
紅燈亮了,城市中心,車流擁擠,屠子肅停下車。
「對,我不甘心。我也想看見那種鋒利的美感,你能給我麼?
這不再是那個完美的江遠音,她自卑,她自戀,她附庸風雅,她跟大自己二十歲的已婚編舞師有婚外情,她鄙棄自己功成名就前的經歷,她試圖成為一個沒有過去的人,她為了滑好《卡門》可以同時跟兩個男孩子談戀愛。」
綠燈亮了,車流開始緩緩涌動。
遲念接話道:「對啊,這就是姜離,她敏感,她脆弱,她神經質,她充滿缺點,她無法忍受有人比她更優秀,她害怕孤獨,她一點都不謙遜,她偽裝自己,每一個人眼裡的姜離跟其他人眼裡的姜離大相逕庭。
但是她也是個絕無僅有的天才,她哪裡是熱愛花滑,她是只有花滑,花滑讓她與眾不同,花滑讓她脫穎而出,花滑讓她得到一切,所以她一定要做最好的那個,花滑不會放棄她!
花滑是她這個溺水之人抓住的浮木,她永遠不能接受自己是個普通人,她不可以忍受碌碌無為。
她是鋒利的,會割傷所有靠近她的人,但是他們依然會被她吸引,這就是天才,你可以辱罵她,不贊同她的人格和私生活,但這只是你的事,天才生來尋求發光,不惜任何代價!」
「所以姜離遠比江遠音吸引我們倆,跟姜離比起來,江遠音無趣而乏味,空洞又無聊。」
「可出現在屏幕上的,仍然會是江遠音,只不過,是一個與之前那個不相同的江遠音。」
屠子肅遺憾道:「商業片受眾無法承受真正的真實,而我,目前也沒有能力去呈現真正的真實。明明可以感覺到偉大的作品在敲響你的房門,可是你根本不敢開門,在自己不夠成熟的時候去觸碰偉大,只會讓它毀在你手裡。」
遲念安慰屠子肅道:「而我也不可能做到完全重現姜離,沒有人可以真的成為另一個人。
我們可以稍微任性,但是不能過於任性,要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去拍它,過於任性,不僅會喪失商業性,也會因為生疏而使想要表達的東西破碎掉。
克制,在很多時候都是一種美德。」
聽完遲念的話,屠子肅突然嚴肅鄭重地說道:「遲念,謝謝你。」
遲念聞言愕然,「好端端地,謝我幹什麼?」
屠子肅沒有解釋,聲音有些低沉,「你以後會明白的。」
不是每一個導演都可以在第一部作品遇到足夠好的演員。
他很幸運,遇到了。
接下來路程,兩個人沒有再聊跟電影有關的話題。
回到酒店,遲念給正沿西伯利亞鐵路作長途旅行的宋衍發了消息。
【你之前問我,真正的天才是什麼樣子的,我告訴你我無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