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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3:54:05 作者: 竹筍君
有學子憤憤不平地站出來說:「我知道,連花船上的娘子也唾罵我們,說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眾學子臉色漲紅。
一個文弱的書生從裡頭走了出來,他手拿屠刀,也站在台階上頭,道:「但讀書人也是人,讀書人也有良心。我爹是屠夫,我娘是繡娘,我們家三代人只有我受了千家恩惠在念書。」
「但我娘是常縣人,我能活到今天,是因為顧教諭給了我娘一口飯吃,俗話說恩義難兩全,但我偏要兩全。」
說完揚刀剁下右手,他用力極狠,但卻是左手使刀,砍了兩次才砍斷右手,手掌就落在地上,眨眼就沾滿灰塵。
喧鬧的無類樓瞬間鴉雀無聲,連哭聲也漸漸沒有了。
「我將寫字的右手還給千家,今生永不為官,以全識字之恩。」孔益手執屠刀,立在長風中,身姿紋絲未動,又道:「千術出手毒辣,讓一個本該為國耗干心血的玲瓏心,在沒有走到殿堂前就失血而亡,顧慈要為父申冤,我必助他,肝腦塗地以謝顧玄玉活命之義,還顧教諭一個公道。」
學子裡唱起了浩然正氣歌:「孟子曰:「吾善養吾浩然之氣。」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千老先生在時就常念這首詩,千家失了常心,忘了無類兩個字,我不想忘,大不了以後跟孔益一樣不念書了,我爹不念書能活,我也能活。」大家擦乾了眼淚,抬著孔益撿起斷掌,往藥鋪走去。
張知魚疾步上前,掏出針為孔益止住血道:「我是大夫,韓太醫家就在附近。你們把他快點送過去,這斷掌或許還能接上。」
學子們風華正茂,看著孔益沒有流血的手,很容易就信了她的話,一窩蜂地抬著孔益去敲韓太醫的門了。
張知魚和韓太醫接過斷掌,用清水沖洗得乾淨,仔細清理上頭的碎肉和污漬。
韓太醫想起千家還躺著一個就皺眉:「這下要把老頭子活活累死去!」
張知魚手下不停,沖他討好地笑笑。
學子們留了兩個守在韓家,其他人都出了門子,四處打聽當年常縣學子的名單,一共找出來二十四個,除了顧玄玉都還活著,在官場,一個地方出來的總要比別人更親密,大伙兒挨個兒拿了家裡的名帖去投信。
他們的信比起陳公復的就長太多了,老厚一摞,字跡也潦草,當年的二十三人,看著兩封厚薄不一的信就笑了,又瞧上頭有眾人的落款,便沒忍住數了數,數完就變了臉色,嘆道:「竟然也是二十四個!」
也太巧了。
這些當年和顧玉一起撐船的常縣人,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年的冬天的場景。
水還沒有退完,大家怕落進水裡,是手牽著手進城的,不然一個不小心就會溺亡。
這樣的經歷,有的人一輩子也不會有,雖然危險,但他們不悔!
顧玉是領頭人,是江南讀書人的表率,他死得不明不白,是大家心底的隱痛。
這十年間,剩下來的二十三位撐船共渡的學子,從來沒有互相聯絡過,他們都在等待顧慈長成,等到師出有名,等到自己也有名姓。
回鄉丁憂的陸通判,收到信連孝衣也不曾換下,就快船來了姑蘇。
千術還以為這是無類樓的學子,道:「好好念書不必記掛我。」
「從前我不是為了千家求學,現在自然也不是為了你來。」陸通判站在牢前對依舊衣冠整潔的千術說。
千術聽懂了,道:「你是顧玄玉的朋友。」
「我們哪裡是朋友——生死之交,這四個字或許你永遠也不能明白。」陸通判道:「你以為我們會害怕,會擔心家小就緘口不言?笑話!當年大水,大家一起吃了多少苦才走到姑蘇,帶回去的錢卻是杯水車薪,眼看著沒有活路。是顧玄玉一個人背了所有的債,但對著我們一個字也沒說,常縣十萬百姓的命,都是他扛起來的。他的心是我們親自挖出來裝好的,所以,你剮的又怎麼會是他一個人的心——你知不知道我們有多少人沒有娶妻生子,就是為了等這一天?」
千術默默地閉上眼睛沒有說話,在見到顧慈的時候,他就知道會有今天,但是卻沒有想到世上記得顧玄玉的竟然有這麼多。
陸通判大罵了千術一通,朝神清氣爽地在姑蘇城裡住了下來,等著看千術的下場。
魏知府聽得膽戰心驚,回頭也對師爺嘆:「千家失了仁義之心,實在是……」太可惜了。
千尋帶著下九流的弟子,靠一雙腳走遍了列國,一點一點賣藝攢錢,才修成了無類樓,有無類樓的姑蘇和沒有無類樓的姑蘇,是完全不一樣的。
這樣的無類樓沾上淤泥,總是叫人齒寒。
就連皇帝也對著皇陵的方向站了一會兒,千尋這樣的人,要多少年才能出一個?或許以後也根本不會有了。
人都有私心,他見過千尋不少次,他私心是不想處罰千術的,太子的處境本來就岌岌可危,再殺了他的老師,叫臣子們怎麼想呢?
雖然顧玄玉的死因簡單明了,但犯罪的是千家人就太難辦了,一連好幾日皇帝都壓下了彈劾千術和太子的摺子。
這天神京城裡一早就有攤販在街頭賣起了餡兒餅,穿著緋色官服的五品官兒在攤子上,就著豆漿吃了一個餅子,贊道:「這餅子這麼多年肉還是這麼多,可惜今後恐怕再也吃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