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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3:54:05 作者: 竹筍君
    永寧七年的大水,就算是姑蘇也是餓殍遍地,挑著豆腐腦的娘子說:「但是常縣從十月開始就沒有死人了。」

    有牙婆也在人群中湊話:「常縣的人從來都是最難買到的,你們小孩子不知道,我也是我的師父同我說的,當年各地的江南人都有賣兒賣女的,常縣——一個也沒有!」

    人群中有從常縣搬來姑蘇的百姓,想起當年顧玄玉挨家挨戶送糧種的話兒,也淚水滾滾道:「好人不長命,我們沒餓死,他卻被人害了。」

    傷痕累累的人心和兩顆出自同源的藥丸實在過于震撼,從無類樓狂奔而來的學子看著這顆千穿百孔的心,顫著聲問千術:「你真的逼殺了顧大人?」

    在洶湧的人聲中,千術老淚縱橫道:「是我錯看庸書,害得他英年早逝。」

    眾人看著千老先生唯一的兒子,無類樓真正的主人,臉上都浮現出不可置信地樣子,問他:「是不是有什麼隱情?」

    千術沒有說話,只是把外套脫下蓋在了湊頭湊腦的乞兒身上,道:「當年我和爹為了開無類義塾,也一起要過飯,以後我不在了,無類樓還在,你賣了衣裳自去罷。」

    乞丐抱著衣裳,轉頭就換了張汁水豐滿的豬肉餅啃,笑:「先把肚子填飽哩!」

    千術沒有再回頭,進門泣不成聲地認了罪。

    這件事實在沒有什麼好說的,千術當場就認了罪,魏知府也就把他好吃好喝地弄到牢里去了。

    這件事的難處從來不在千術認不認罪,而是怎麼判他。

    千家在姑蘇的地位實在太高,大周又有用錢贖罪的慣例,千老爺又曾是太子師,殺了太子師,太子怎麼辦?一個不好大家都得名聲掃地,這還是好的,不好的可能連命也沒有了。

    很快,就有各路官員出來,想要保住千老爺的命——這是姑蘇的脊樑,怎麼能說殺就殺?

    是以千老爺在牢中還沒走過完一日,姑蘇城裡已經沸反盈天,大家都在討論他該不該殺。

    對於大多數的學子來說,這個人是功大於過,雖然殺了顧玄玉,但也救了無數窮苦人的命,這樣的人死了,大家都有些不忍,還不如將功贖罪,更好的造福大周。

    現在的讀書人都是年輕人,他們不認識顧玄玉,有人認識。

    搬來姑蘇的藕花鄉百姓,同樣也站了出來,裡頭有些人已經很老了,他們不識字,只是想起顧玄玉就嘆氣說:「千家救人,難道玉兒就沒有了?你知道我們鄉有多少人?活到今天的常縣人,有一個算一個,都該給他披麻戴孝。你知道你吃的藕是哪裡來的?你知道一個女人,在這個世道要多艱難才能把一個孩子拉拔大?」

    張知魚才來了姑蘇兩三個月,但街上的娘子受她的恩惠,卻是從五六年前就開始了,顧慈是她的未婚夫也不是秘密,也道:「讀書人的命是命,我們的命就不是命了?雖然顧家和張家從來沒有對外說過,但自從有了他們的紫茉莉,河上每年都要少數不清的浮屍。」

    在花船上為千術說話的舉子秀才被娘子們趕下了船,大家寧願不掙這個錢,也不想忘了恩義。

    魏知府愁得頭上也生了白髮,自覺沒有判決的權力,很快就快馬加急將摺子送往了神京。

    學子們在越來越多的聲音中,漸漸知道了當年的姑蘇往事,當年常縣的富商聽說了顧玄玉受剜心之痛而死,也有些不忍,便悄悄交出了顧玄玉當年簽下的契約,貼在了姑蘇城牆上。

    百姓們繞著城牆去瞧上頭的字,認不著就問身邊的讀書人:「上頭寫的是什麼?」

    讀書人就念給他聽。

    永安八年,玉用黃金十兩,換大官人糧種四十袋,十年為期,玉必還之。

    等到永安十三年,這張紙就被勾掉了。

    一張又一張的紙貼在了牆上,這還只是願意貼出來的,就已經占了大片城牆,遠遠看著就白紛紛的。

    常縣的百姓這才第一次知道自己活命的糧種是怎麼來的,都怔怔地從四面八方湧來,站在紙前痛哭出聲。

    受過千家資助的讀書人,有沒有受過顧玄玉恩惠的常縣人多,張知魚和顧慈都不知道,但無疑在姑蘇,還是常縣人要多一些,他們都是最普通的百姓。操持賤業的百姓,總是要比讀書人多的。

    無類樓的學子沉默下去,路上連牙婆都到裹了頭巾的讀書人都要呸兩聲。

    人來人往的無類樓很快就少了大半的人流。

    還有百姓想要放火燒了這座千家樓,罵:「窮人的催命符,權貴的青雲路。」

    這樣的人要是抓起來,衙門早就被塞滿了,大伙兒也就只能教育教育,很快就放了人。

    魏知府怕有人進去鬧事。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先暫時封存無類樓,派了三隊人日夜巡邏,就是為了保住這座樓。

    無類樓關門這天,顧慈和張知魚遠遠地站在街對面看,二郎也坐在他們腳底下嗚嗚地叫。

    最後一群學子從無類樓中走了出來,大家看著這扇對天下人開放的大門,第一次關了起來,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賣豬的兒子和賣花的女兒,是不是再也不能進來了?」有人茫然地看著上頭的封條。

    天下只有一座無類樓而已,裡頭沒有錢念書習字的人看著高大的屋樓都忍不住放聲痛哭。

    有書生問:「倒下的又豈止是這座樓,大家知道民間是怎麼形容我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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