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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3:54:05 作者: 竹筍君
大家都面露不忍,張知魚掏出帶的冰水給他消暑,夏姐兒都把先頭摘的花兒分了他一些。
這樣用力才能想起一個玩伴,慈姑小時候也太苦了。
顧慈卻不這麼覺得,道:「當時我爹還在,我們家在姑蘇有這麼大的宅子,吃喝不愁,日日換新衣,這樣的日子已經比精打細算才能吃飽肚皮的人家好多了。」
但不是餓肚子才是受折磨,夏姐兒想到一碗碗的苦藥,就有些膽戰心驚。
顧慈笑:「這話正是,那會兒我年紀小,連什麼叫死也都還不知道,就更別提怕了,最大的憂愁也就是吃藥太苦。」
但這種日子,也是窮人家盼不來的,所以他是真不覺得自己苦,竹枝巷子裡的孩子吃肉都得逢年過節才能吃,日日家裡都有做不完的活計,這樣操勞何嘗又不苦?
只能說各人有各人的苦處,活在世上誰也不容易罷了。
顧慈自己都這麼說,大家也就歇了同情他的心思,夏姐兒想到自己小時候肉都沒得吃,還把花搶了回來。
張知魚問他:「怎麼從不見你說這事?」
顧慈摸著石獅子道:「當時太小了,看著它也才想起來這事,那時候我們最常在這兒蹲著玩。」
當時的小夥伴也跟他一樣,都是先天不足的病秧子,顧慈是五臟都弱,那個孩子卻是心疾,經常心疼得厲害還喘不上氣。
兩個病孩子被剩下來,偶爾便會一處玩兒。
他們能玩的東西少,也就是一起擺擺玩具,看誰的多。
有一天兩人在石獅子跟前兒蹲著,數過路的人玩兒,那孩子不知怎麼忽然面色紫脹,鼻孔里都流了血。
顧慈很快就被娘帶回家了,當日他才只有五歲,見著小夥伴倒了還不會擔心,想起那孩子七孔流血的樣子反而很害怕,緊跟著也病了下去,差點兒便一命呼籲。
好在他爹拿了藥回來,不然墳頭草都比這獅子高了。
張知魚聽得用心,忍不住問:「那孩子後來如何了?」
顧慈仔細想了下,道:「我再沒有見過那個孩子,後來聽娘說,他爹做了太傅,舉家都上京去了。」
說到這裡,他也有些愧疚起來,小孩兒不知生死,哪裡知道什麼最後一面,兩人怎麼也一處玩了好幾回,又同病相憐,結果這麼大了他都沒想起問一問這個人。
「這不能怪你,孩子受了驚容易死,你又大病一場,身子和腦子覺得想起這事兒對你不好,就會讓你慢慢忘了,現在你長成了,不會被嚇死了它們才許你想起來。」張知魚因著家裡慈姑的緣故,對體弱的小孩兒更多幾分心疼,半天才又道:「他爹做得那樣的大官兒,說不得在神京早就養好身子了。」
顧慈覺得也是,默默地摸了兩把石獅子嘆了口氣。
高仁和高軒聽得太傅二字,心裡便犯了嘀咕,對著面前的宅子打量起來。
這宅子不算大,匾額上的漆都掉了,高仁認了半天才道:「這是千字。」
姓千的太傅……
高軒猛然回首看著顧慈,失聲道:「難不成,這竟然是千老先生舊居。」
顧慈早不記得那孩子姓什麼了,聽到這個千字便愣了愣,當年的情景瞬間踏至紛來,他的恍然大悟:「正是他!難怪當年巷子裡那麼熱鬧,到處都有讀書人!」
難怪他們會在門口玩兒——因為裡頭的學子太多,聲音嘈雜,千家的小孩兒聽了心煩,便總叫奶兄帶著在門口自個兒耍。
高仁高軒兩兄弟也不是萬事不知的人,高家的孩子也有在念書做官的,兩人小時候書也念得不錯,爹娘還想給他們找先生來著。
高軒聽他這樣說,心中更是篤定,失聲道:「千家,是『無類義塾』的那個千家?」
顧慈點點頭,張知魚的臉色也變了,看著這塊樸素的招牌,崇拜道:「你竟然跟千老先生做了鄰居。」
「千家的宅子多,故居並不在這條巷子,但往年確實在這住過三五年。」顧慈怪道:「這麼大的事,我都忘了乾淨,若非今日路過再想不起來。」
夏姐兒素來便是個瘟豬兒,就是南水縣那幾畝地的事兒,都有些扯不清,讓她曉得什麼塾不塾的,可比掏鳥蛋難多了。
張知魚道:「孔子說有教無類,千老先生的無類義塾就是從這兒來的。」
說到這個夏姐兒就明白了,這事兒市井多有傳說,立刻就道:「就是那個周遊列國,賣藝辦學的莊稼人?」
顧慈道:「豈止是賣藝,老先生本來是姑蘇鄉下種地的窮漢,因不識字誤賣了自身,從此便立志要讓天下的莊稼人識字。」
千老先生以奴婢之身存了一百兩銀子,自己在主家做活兒,卻在外頭請先生教導老家的孩子念書習字。
買下他的主家見他如此恆心,便放了他自由身,千老先生從此走遍大江南北,一路賣藝籌款,帶著跟隨他逐漸識字的乞兒在外頭抄了一本又一本書籍,決心要辦一個私塾供窮苦人學字。
千老先生幾十年志向不改,當時大周建國才幾十年,前朝的讀書人都不願意為大周賣命。
就是千老先生帶著他從列國抄來的書,為這個王朝貢獻了第一批寒門仕子,那些百年大族也只好跟著出仕。
先帝本來想留著他做官兒,千老先生卻拿著錢財孑然一身地回了姑蘇。
後來這個學堂就辦在姑蘇,千老先生為它起名為「無類義塾」。那些乞丐出身的學子抄下來的書,就是這個學堂的立身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