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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3:54:05 作者: 竹筍君
只是娘子們扎針的地方在更裡頭,只要走過去就聽不太清楚了。
大家便脫了腰帶用幾本書做成傳聲筒貼在牆上聽,這回聽得就很清楚了。
大伙兒入耳的第一句話就是張阿公的,他老人家道:「那幾個小猢猻鬼心眼子多,老閔,你去看看他們在做什麼,是不是在偷聽。」
幾人唬了一跳,忙不迭端坐在椅子上裝看書。
閔大夫過來站了會兒,確認自己聽不見音便滿意一笑,轉頭看著幾個鬼鬼祟祟的孩子打量。
大家都很心虛,頭都不敢抬。
幸好閔大夫沒說什麼,轉了兩圈就走了。
大家撿起腳底下的傳聲筒又靠在門板上聽,閔大夫正吐槽:「幾個小崽子就這一會兒功夫腰帶都耍沒了!」
眾小崽子皺成張菊花臉又凝神細聽。
那頭昊老娘正坐在凳子上問:「老身還當藏得不錯,不想還沒進門就被人看得一清二楚,這兩年在路上終究是老了許多,做事竟不能周全了。」
張阿公默了會兒道:「若是平常人家恐怕真能被你們騙了去,但我從小就給人摸骨,到現在已經三十年了,不說精通此道,但普通人是男是女我還是能看出來的。」
高大夫正脫衣裳給橘娘扎針,聞言一嘆:「我不管你們是什麼人,他又是什麼人,我們只是大夫,現在也就是做些大夫該做的事,你們拿了藥就不要再來了,也不要去找幾個小孩,他們是心軟,心軟就得讓你們騙著蹚渾水麼?」
娘子們聽了這話臉上都有些紫脹,床上的橘娘卻猛然坐起來聲音沙啞地喊:「都是我的錯,大夫們要怪就怪我!」
魚姐兒聽得是個男人的聲音,轉頭就想起鹽工的事,瞬間心口便砰砰直跳,忍不住仔細回想橘娘的樣子。
先前她軟著身子又有娘子們遮掩,看著只是比江南女娘高大些而已,這會兒她才注意到,橘娘的骨骼看實際上看起來跟小舅差不多。五月份的天,大家早換了薄衫,她還穿著高領下地,這其實很不尋常。
閔大夫道:「看看這雙腳就知道是幹什麼的。」魚姐兒仔細偷過木板縫去瞧,才能見到一點橘娘的腳。
那雙腳已經不能稱之為腳,跟一塊被水泡漲的臘肉沒有任何區別,張阿公道:「這是鹽工的腳。」
江南的百姓,一個鄉里總有幾個被抓去給官府做鹽工的,逃回來後的腳都是這個樣子——他們被鹽水醃得太久了。
昊老娘聽完幾位大夫的話,看著燒得滿臉都是汗的橘娘長長一嘆,沒想到自己是頂頂心硬的老婆子,也有為了不相干的人冒險的一天。
早年喪父,中年喪夫,老年又家財散盡接連喪子,這一生多少浪頭昊老娘都咬牙翻了過去,但看著面前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沒有一點好肉的背和根根分明的肋骨還是忍不住軟了心腸:「罷了罷了,橫豎也是瞞不住了。」
原來自在大桃鄉得魚姐兒一提醒,晚上昊老娘就帶著一起流亡到此的同鄉一起蹲守,想讓他們能跑多遠跑多遠——大家已經隱約猜到男人們去了哪裡,或許是給官府開鹽,或許是走私販私鹽。
大伙兒覺得最大的可能是給官府開鹽,誰家隱戶能隨意出門呢?想想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但這些人來的時間一直不固定,白日大家都有活兒干,夜間久等不至,總是昏昏沉沉地就睡著了。
前日夜裡,大家便決定輪流守點,稍有動靜就喊醒周圍人,童四郎拿著包鹽還沒放下,就這麼被一群娘子扯進了屋內。
童四郎只有二十四歲,已經老得像四十二歲了,茫然地站在一堆娘子中不說話。
大家問他:「怎麼往日到了家門口還不進來歇歇呢?」
童四郎懵了:「我沒回來過啊,這是我第一次回來。」
昊老娘詫異地看他一眼,拿出一罈子雪白的鹽巴說:「還在這兒給老娘撒謊,夜夜都有人來,不是你們約好的,還能是天上掉餡餅不成?」
童四郎怔怔地看著鹽巴問:「夜夜都有?」
娘子們回:「是呀,是呀,但是只聽到了蔡六郎的聲音,其他時候都沒見著人,我們蹲了好幾天才把你捉到呢。」
童四郎聽了這話,看著牆角一袋袋的鹽巴,忽然嚎啕大哭:「錯了,都錯了!大家去錯了,苦也!」
原來從來沒有什麼賣身給地主老爺種田的好差,也沒有什麼日日派人送鹽回來的約定。
每日來大周鄉給這群婦人送鹽的,都是不同的鹽工,唯一相同的是大家都出自河南道。
童四郎抱著鹽罐子說:「鹽販子為了防止我們串聯,每次出門走鹽帶的都是不同地方的人,五個人一隊,每人都要背一百斤鹽走。」
但他們事先從不知道晚上要走的是哪一條路,昊老娘們的泥巴房子就修在鄉口上,對面就是寬闊的河道,每日晚間娘子們聚在一處閒話,聲音能順著水傳出老遠。
童四郎在朦朧月色下隱約能看到些景致,但還不敢十分確認,直到遠遠地聽見鄉音,才知道路過的是大周鄉。
都是要死的人還圖什麼呢?
他便起了心思送點鹽回來,讓活著的人能有力氣把日子過好些。
或許是同病相憐,同船的人都給他打掩護,偷偷將船劃得靠岸,方便他找准機會再見一次同鄉人。
這是很冒險的事,為了讓他們互相監督,鹽販子讓他們五五一隊,規定小隊每少一個人,剩下的人就會受一次嚴厲的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