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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3:54:05 作者: 竹筍君
張阿公一眼就看穿里正的險惡用心, 回頭在幾個孫女跟前三兩句話就將功攬過,改頭換面地套在自家頭上,悠悠道:「這老頭兒字不識幾個,鬼心眼子倒多,準是受了老張家青煙燻陶,不然不能忽然就學會攻心計去!」
張知魚忙著奮筆疾書,給逗得筆一歪就走岔了道,瞧著不成樣子的紙,忙往外趕著老八哥,轉身麻利地對外喊:「下一個。」
這回進來的是個四五十歲的老婦人,進來見著魚姐兒還沒自己孫子大就有些遲疑。同來的姊妹就勸:「來都來了,看看又不會掉塊肉。」
好吧,杜老娘也覺著今兒還特特起早梳了個漂亮頭,不能就這麼兩手空空地走了,遂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讓她瞧。
張知魚看她面色發白,手心和虎口都有老繭,喚了夏姐兒過來,說:「你給大娘松松筋骨。」
夏姐兒思索一番,神色認真地看大姐:「朝死了按?」
杜老娘險從凳子上跳起來,立時就想打道回府,就聽那頭小張大夫對她妹妹道:「你姐是大夫,怎你一開口倒像個土匪頭子,你想回家讓娘打幾頓!」
夏姐兒臉色都變了,忙說:「大姐,我知道,不傷筋動骨的按摩嘛。」完了,將起身欲走的杜老娘抓過來,強買強賣地對著她的手用力按了幾下。
杜老娘閉著眼感受了一會兒,忽然咧嘴一笑:「點都不疼,小猴兒險把老娘嚇回老家去!」
夏姐兒力氣沒爹力氣大,但在女娘中已經不算小了,經常能把李氏都錘得發痛,更別提一個體虛的老娘。
張知魚見杜老娘面不改色,忍不住問:「大娘是天生覺得不疼的還是搖多了櫓才不疼的?」
杜老娘哈哈大笑起來:「小娘子也是個愛聽白話耍的,說話兒這樣好笑,誰家還能天生不怕疼?蝦米去線都得蹦幾下!」
想起自個兒親爹石頭都打不痛的樣兒,張知魚笑笑沒說話,給她把了脈又問:「手上沒感覺有多少時日了?」
杜老娘算了算:「約莫得有六七年了。」
她原是和丈夫一起在河上打魚賣的船娘,無論寒冬酷暑,春秋晝夜,都漂在水上,每日家得了魚就往各大商船送去,只因杜老娘生得不好,也沒人往歪處想。二十多年一直平安無事,直到六七年前,杜老娘正在湖上捕魚,忽然手上就沒了力氣,差點被魚拖到河裡淹死。
打魚的藏魚腹,會水的水上死。
漁人覺得這就是天譴,天罰他們殺孽多。
杜老娘和丈夫從此停了這門營生,拿著存銀回鄉安度晚年,他們夫妻也算鄉里有錢的人家,尚吃得起幾貼藥,只是都不怎麼見效。
張知魚心裡就有了數,道:「就是風濕。」這個用溫補針效果最好,但南水縣會針的大夫不多,肯讓他們扎的女人就更少了,是以這七年裡,杜老娘竟然不曾扎過一針。
杜老娘連連點頭:「其他大夫們也這麼說,但是給的藥都不管用。」
張知魚就讓她躺在裡頭的竹床上,給她扎八穴,又讓她接著吃大夫們開的除濕湯。
杜老娘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起來覺得舒服了很多,摸著魚姐兒就說:「老娘我看傳言不錯,你們老張家的墳准在偷冒煙。」
張知魚笑:「還得扎半月再看看,大娘病得太久了,往後你要麼去竹枝巷子找我,要麼去保和堂找我扎。」
杜老娘應下,第二天就提了一條紅通通的魚過來。
一旁的婦人看了就道:「杜老娘好大的手筆,竟捨得對外送醃魚。」
張知魚沒見過這顏色的醃魚,或者說她來了這裡以後就沒見過醃製的東西,便伸手抹了下魚身往嘴裡一送,果然嘗到了一絲淡淡的鹽味。
看魚姐兒迷糊的樣子,大家就笑:「再厲害也還是孩子,不知道也不算錯。」
大周朝鹽鐵官營,私賣鹽超過兩斤就要砍頭,超過五百斤,那麼當地的官也要跟著掉腦袋了。
江南是產鹽重地,還有地方靠海,製作私鹽的概率大增,官府管得就更嚴。
賣鹽不成,也可以賣鹹魚嘛。
很好,這麼聰明一定是刁民,抓住就跟鹽販子同罪論處。
南水縣的鹽價還算低廉,但一包鹽也得用半斤豬肉來買,百姓吃鹽都是奢侈又如何能用鹽醃魚呢?便是鹹菜那也是富貴人家才能吃的東西。
在這會兒,嫁給賣鹹菜的話跟做官太太享福去那是一個意思,十里八鄉的女娘都爭著往裡嫁。
為了不讓漁民餓死,官府特製了紅色魚鹽,讓漁民按醃魚的條數上報,核對後才能交錢領回去,假如醃魚有剩,還不准漁民放在家裡,只許存在官府手中,下回要用時再按條數還。
普通人家想要藏私那也是不可能的,因為官府會派人來檢查。
衙役進門就刮去一層油皮,沒有關係的人家再不做這個營生,倒寧願賣些陰乾的無味毛毛魚。
所以紅魚也不是什麼人都吃得起的,它已經不是一條魚,而是一堆錢了!
張知魚回想娘做船菜,確實從來沒見用過醃魚,就算是今年,張家人也沒吃過鹹菜呢。
往事一點點泛上心頭,魚姐兒恍然大悟,難怪家裡收到外婆送來的一罈子有鹽味兒的醬菜時,娘會感動得幾乎掉淚。
這都是娘親對女兒的愛,就怕女兒在夫家吃不夠鹽,沒有力氣幹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