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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3:54:05 作者: 竹筍君
    整個村莊都被洪水淹沒,在現代也會發生,只不過再也不會有這樣慘烈的場面,再不濟總歸能保住大部分人的命。張知魚似乎都能想到至今那片土地都還十室九空的樣子。

    死了這麼些人,洪水之後定有瘟疫,肥土沖薄又得重新開荒,一家五口人一般情況下要三代人才能開出二十畝熟地,有的咳血而亡也不定能得出來。這樣的地方朝廷不派人,大家寧願做流民也不會回鄉,外出好歹能混口飯吃。

    張知魚想得神了,回頭一看崔老頭說了這些話兒,竟面泛潮紅,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異響,心裡覺得不對,忙問:「你是不是生病了?我跟阿公學醫了,我給你瞧瞧行不行?」

    崔老頭確實不舒服,但看著她才那麼點大卻不想讓自個兒平白再受折騰,抬了屁股便想走,不想坐久了身子卻有些麻,半天都沒挪開。

    張知魚見崔老頭不吱聲,還當他是同意了,閉著眼就開始熟練地聽他的脈。

    崔老頭的脈很奇怪,一會兒強一會兒弱,強的時候就像重鼓快錘,弱的時候更沒一點兒動靜,這樣的脈相張知魚聽阿公說過很多次,這是迴光返照的必死之相。

    魚姐兒放了手,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看著崔老頭,靜靜的沒有說話兒。他已經把自己的身體餓得太虛弱了,若在現代實際上還有法子救,但這會兒卻不可能。

    自個兒的身子自個兒還能不知道?崔老頭已經在這躺了好幾天,今兒卻分外精神,他活了這麼些年什麼不明白?不過就是人這一生,除死無大事罷了。

    崔老頭心裡有數,就揀了話問,曉得她們是來找柳家三兄妹的就笑道:「我還當哪裡又遭災了,原是找她們姊妹的,只不過柳兒現在在什麼好味樓給人送飯菜,姊妹三個住在就後柴房很少回來了,你去那邊找她去。」

    張知魚道了謝拉住舅舅就想走,崔老頭卻小聲跟她道:「你若見了柳兒,讓她給我買點吃的來,她知道我想吃什麼。」

    柳兒如今混跡在東城,自從跟魚姐兒說了那些話兒,她果真下午就帶著妹妹四處爬摸,每天她們都要忍飢裹腹地不停走動,用心記下每一個路過的位置。起初姊妹三個只能在濟善堂附近,慢慢的整個東城再沒有她們姊妹找不到的地方,因為她手腳勤快,有的店鋪也樂意給她一文兩文幫忙跑腿,好味樓的掌柜還長聘了她,姊妹三個如今每日都能吃飽了。

    有了飯吃有了活兒干,柳兒雖還瘦卻也挺拔了許多姊妹三個都有了精神氣。

    聽著崔老頭想吃東西,柳兒神色便嚴肅起來,她們還在善堂里時很得崔老頭照顧,那粥吃不飽,崔老頭人雖饞卻吃不多,一吃多他就開始乾嘔。為了止餓崔老頭平常拿些豆子慢慢嚼了填胃,那粥便回回都得剩一半給她們三個分了。

    日子一長一老一少就熟悉起來。

    柳兒摸了身上的錢去掌柜那買了只客人吃剩的母油船鴨的鴨頭,用油紙細細裹了起來,拉著兩個妹妹就往濟善堂跑。

    崔老頭還在門口閉著眼曬太陽,聽見動靜眼皮子一抬,見著是三姊妹來了,就慢慢從袖子裡摸出五兩泛著紅繡的銀子來,這是他早年跟人一起幹活攢下來的,他人懶,一輩子就賺過這五兩銀子。

    柳兒不接,崔老頭遞得久了便沒了勁兒,手一松銀子就滾到地上,崔老頭也不在意,自己還躺回去曬太陽。

    沒得多久人就迷糊起來,張知魚叫了他好幾聲,崔老頭都不應,看樣子意識已經不清醒了。

    張知魚一時想起那鴨子便喊道:「崔爺爺,鴨子買來了。」

    崔老頭依舊沒睜眼,卻開了腔含含糊糊道:「快拿來給我嘗嘗,吃完這一口我就要回金陵了。」

    柳兒紅著眼打開紙包,母油船鴨的濃香頓時撒得滿屋子都是,柳兒沒有見過李氏的船鴨,但她覺得這就是最好的船鴨了。

    但那鴨子遞到崔老頭嘴邊兒,崔老頭還躺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肉香四溢的當口,張知魚摸了摸崔老頭的手,有些不忍地拉住柳兒道:「崔爺爺走了。」

    回到家魚姐兒好半天都沒說話,這會兒她才猛然發現,疾病在這個時代有多可怕,那些鮮活的人,只是因為一點點的小事就會煙消雲散,再也不見了。

    普通人就是這樣人如草芥,這樣的病在富貴人家根本不算什麼,但因為缺醫少藥普通人遇上個簡單的病症也會被拖死。張家也有病人,王阿婆就是,說不得在上頭的大夫眼裡這也算不得什麼病,只要揮揮手就能治好了,但階級卻永遠限制了他們求醫的機會。現代人有許多跨越階級的機會,在大周朝,那可能性微乎其微。

    這些人本來可以不死卻死了,張家也是別人眼裡螻蟻般的百姓,或許有一天這樣的厄運就會來到張家,又或許厄運早就來了,至少張知魚和張阿公現在都還治不了王阿婆。

    張知魚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麼學醫,而不是去繡花做飯,這些事情產生的價值對她來說都沒有什麼不同,唯一不同的只是她想往後永遠為崔老頭們、為桂花們看病。

    從前在醫學院隨口發出的誓言第一次迴響在張知魚耳邊。在現代時她學醫是只是因為爸媽喜歡,後來跟著阿公學醫,她只是想學一門手藝不要讓自己餓死。

    但此刻張知魚閉上眼對自己道:「不為良醫便為良相。」她不願意做什麼政客,她也沒有能力去做,只願今生能與家人常在,親朋好友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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