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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2:37:17 作者: 劍指神洲
寨子裡的人都歇得早,陳竹回到家時,陳文國已經睡下。
換做平時,他是不敢去擾陳文國的。
但,陳竹的滿腹心事也只有跟他這個「威嚴板正」的爺爺說。
「阿爺。」陳竹瞥了眼陳文國床頭的拐棍,小心翼翼地推醒了陳文國。
陳竹趁著陳文國睡意朦朧的間隙,出聲說,「我跟你說件事兒。」
不一會兒,小屋裡一聲悶響。
拐棍狠狠敲在背上的聲音,如悶雷,在寂靜的夏夜炸開。
「不讀書?」陳文國壓著聲音,卻壓不住怒火,「不讀書你上哪兒去?回來下田鋤地,放牛砍柴嗎?!」
陳文國指著陳竹的鼻子,「我養你一世,不是讓你活成個窩囊樣子!為了一個男人,你要毀了自己的前程!」
陳竹被打得匍匐在地,緩了許久,才撐著胳膊緩緩跪直。
然而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悶頭挨著陳文國的打,聽著他的罵。
打罵到最後,一切都顯得太過無力。陳文國長嘆一聲,直直坐在床邊,「就一年…」
陳竹緊繃的脊背緩緩蹋了下去,他聽見爺爺沉重的嘆息,聽見這個要強了一輩子的老人,無奈又苦澀的哀嘆。
「就一年啊…徐蘭庭跟你糾纏了一年…」陳文國老淚縱/橫,「怎麼就毀了你一輩子呢…」
陳竹終於忍不住,伏在爺爺膝頭失聲落淚。
阿爺,他不願放過我。
徐蘭庭不願放過陳竹,企圖以愛之名,囚他一生。
他陳竹的朋友,家人,甚至是前途未來,都被男人死死拿捏在掌心。
若不是走投無路,陳竹怎能自毀前程?
徐蘭庭是他的劫難。
是陳竹有生之年最大的災難。
「爺爺,我不願弓著脊背在他的掌心窩囊一輩子。」陳竹咬牙,他抬手擦乾了眼淚,「我們陳家人,沒有一個是彎著脊梁骨活的。」
「他徐蘭庭要折我的脊梁骨。」陳竹冷聲說,「我就誅他的心。」
說畢,陳竹朝陳文國磕了個頭。
「阿爺,您從小教我以仁義立心,以君子行事。」陳竹背上挨了悶棍,疼得他不由自主地打顫,「可我沾上徐蘭庭的那一日起,就違背了您的教導。」
他被徐蘭庭溫柔深情的假象迷惑,一腳跌入了背/德失禮的深淵。
陳竹:「壞了的樹苗得砍,髒了的骨肉也得剜。」他弓著身子,脊背彎成一條細細的線,顫抖著,卻堅定地說:「壯士斷腕,置之死地而後生。」
「你!」陳文國又抄起手邊的拐棍,高高揚起——可看著陳竹顫抖的身子,這個嚴厲了一輩子的老人,生平頭一遭狠不下心來。
陳文國用二十年的時間,教會了陳竹仁義禮智信,養出了這孩子的一身風骨。
可陳文國沒想到,正正是這一身君子骨絆住了陳竹。
若是換做旁人,得了好處、信了徐蘭庭的哄騙、威逼利誘之下,哪有不低眉垂眼任徐蘭庭揉搓的呢?
可陳竹自小不會向苦難的命運低頭,如今,就更不會向徐蘭庭低頭。
拐棍被丟在了一旁,陳竹被抱住。
「竹兒。」陳文國一雙老眼滿是淚水,他抱著自己的驕傲,也抱著自己所有的希望。
陳文國用盡一生栽培的人,最終卻夭折在了一段荒唐的感情中,「我的竹兒啊…」
天露了魚肚白,汽車停在了陳家門口。
姑姑還穿著睡衣,不滿地抱怨著陳竹,「特意回來一趟,連個飽覺都不睡就急著走嘛。」她一面說著,一面將油糍粑粑、報紙包著的臘腸、魚乾、筍乾往車子後備箱裝。
「阿竹,往後進了大學裡頭要好好跟同學處,這些好吃的也拿給你那些同學嘗嘗。」姑姑忙裡忙外地收拾著,眼見後備箱都快滿,她才被陳竹拉住。
陳竹:「姑姑,你…」陳竹強忍著鼻酸,「你今後,好好保重身體,田裡的活悠著點干,忙的時候叫隔壁的幫幫忙,別一個人強撐。」
「誒。」姑姑別過臉,抬起手擦了擦眼,「都曉得的,曉得的。」
車子引擎發動,陳竹望了望陳文國黑漆漆的屋子,「爺爺…」
姑姑扯出一個笑,紅著眼說,「你爺怕是還在睡,我叫他去。」
「算了。」陳竹低下頭,盯著腳上半舊不新的回力鞋,「爺爺累就讓他睡吧。」
陳竹拉開車門,朝司機師傅說:「去高鐵站。」
黎明到來前,將將歸巢的倦鳥又一次離巢,飛向未知的天地。
那條窄小的水泥路承載了無數人的期盼和理想,也栽著陳竹走出了大山。
他看著車子緩緩行駛在路面,感受著來自腳下土地的顛簸。
走一程,陳竹便回頭望一程,望一程,離家的路就遠一程。
而就在車子駛往拐角處,要出村的時候,陳竹模糊的視線里出現了一個弓著腰、拄著拐杖、走得極其緩慢的身影。
「爺爺…」陳竹趴在車窗上,透過朦朧的霧氣看見那個老人赤著腳,一步步踩在腳下的土地。
陳文國用力舉起拐杖,蹬了蹬那條小路。
陳竹明白了他的意思。
無論飄蕩至何方,陳竹的根都扎在這片土地里,陳竹回家的路永遠為他敞開。
到京城的時候,已經是中午。陳竹拖著行李箱直接去了老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