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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2:02:09 作者: 晴空藍兮
    大量出血,情況危急……

    護士的話仿佛還在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迴蕩,她突然緊緊抓住一旁醫生的手,淚水漣漣:「救 救他……」因為鎮定劑的關係,她只能身體脫力地躺在病床上,心慌意亂,眼淚順著眼角滑進凌亂的頭髮里,無助的模樣楚楚可憐,只是一遍又一遍顫抖而執著地說,「求你們了,救他好不好?他對我很重要,我不能失去他,真的不能!……如果可以,全部抽我的血也沒關係,只求你們救活他……一定要救活他……」

    簡直就像面臨著生離死別的恩愛情侶,可是他們明明還這麼年輕。在場的小護士中已經有人面露不忍,扶住 肖穎單薄的肩膀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撫摸,期望可以安定她的情緒。

    就連見慣了這種場景的醫生也反握住她的手,雖然明知這個時候再擺出科學道理也於事無補,但見此刻她這般模樣,終究還是忍不住說道:「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實在不適合抽血。不過你放心,我們的工作人員已經去血液中心調集血漿了,我們一定會盡力。」見她cháo濕在一徑流淚,那雙烏黑明澈的眼睛裡似乎沒有焦聚,只剩下滿溢的慌亂和哀慟,他又放柔了聲音說:「你自己傷得也不輕,現在需要好好睡一覺,請想念我們……」

    頭頂上傳來的聲音終於逐漸變得模糊而遙遠,肖穎的手指一根根慢慢鬆開來,雖然心裡極不情願,但最後還是不得不乏力地合上了眼睛。

    那個夢境混合了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幽遠而綿長,她整個人都恍如飄浮在半空中,俯視著下面發生的一切。

    最初的最初,她只是受人欺負的小女孩,而他是從天而降的小王子,她跟在他後面,從一開始「哥哥」「哥哥」地亂叫,一直到後來只肯直呼其名,綠樹成蔭的校園裡,她因為他,仿佛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生,走到哪裡都備受矚目和艷羨。

    可是而後的畫面卻突然一轉,在那樣一個美好的秋天,他轉過身離她而去,不顧她的失聲痛哭,從此只將背影留在她的記憶里。

    可是後來,他又回來了,他們中間卻隔了太多的東西,似乎不僅僅是漫長的歲月和時光,更加重要的是,還隔著某些人。

    即使是在夢裡,即使仿佛已經超脫出來,可肖穎仍覺得自己與眼前那個女人心意相通。

    她知道,她已經能夠徹底將他放下,卻偏偏在這樣的時刻發生了意外。

    她看見車裡的那個人用力轉動方向盤,然後撲向副駕座,用整個身體擋住直衝而來的撞擊……

    原來二十年的時間,無論經歷了怎樣的分合糾葛,終究還是將對方永遠留在了自己心裡的最深處。

    在最危急的時刻,他捨不得她,而她也一樣。

    幾乎已經成了一種本能。

    所以她不想他死,甚至一想到那個可能發生的後果便感到由衷的恐懼。

    也不知睡了多久,肖穎睜開眼睛的時候病房裡並沒有第二個人在場,窗外是陰沉的天空,似乎就要突降暴雨。

    她扶著受傷的手臂下了床,腳步仍舊虛浮不穩,走到門口才抓住一個路過的護士,急忙問:「那個叫陳耀的傷者怎麼樣了?」

    對方打量著她,滿眼疑惑。

    想來自己的樣子也夠狼狽的,可她顧不上這麼多,只是說:「就是早晨出了車禍被送來的,之前在第二手術室。」

    「哦」那護士立刻瞭然地點點頭,「剛在二樓做完手術,現在正送去病房。」

    「哪間病房?」

    「這就不太清楚了,要不我去替你護士站問一下,你先回去休息吧。」說著就要伸手去扶,卻被穎退後避開。

    「他已經沒有危險了,是嗎?」她現在最關心的只是這樣。

    「對。」

    渾身的神經似乎都隨著這一個字而鬆懈下來,沒了支撐,她立刻覺得頭暈目眩,不由得靠往雪白的牆壁微微喘氣,護士見她這樣便上前一步,一邊說:「放心吧,他的運氣很好,本來血漿都已經不夠用了,結果有位病人的家屬主動獻了血來應急。」

    肖穎一愣:「真的?」

    「對呀,直接抽了400CC呢,完了之後臉都白了,所以才說你朋友運氣好,在危急關頭有貴人相助,你也就不必太擔心了,回去床上歇著吧。」

    肖穎搖搖頭:「可是我想去看他。」想了想又說,「那位獻血的人,他還在嗎?」

    「不知道,剛抽完血的時候好像有點恢復不過來,還是我讓他在病房裡躺著休息的,也不知道這會兒人走了沒有。」

    「如果還沒走的話,我想先去謝謝他。」

    「是啊,」護士搖頭說「我看他的身體狀態似乎也不太好,如果早知道這樣,醫生哪能允許他一次獻那麼多血啊,真是太亂來了。」

    肖穎看看她,也只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我更應該去感謝他了。」

    「嗯,他就在612號病房」

    原來是在同一層樓里,只需要向前走十來米再拐個彎,便是612病房門口。

    肖穎抬了抬手剛想敲門,結果門板卻在同一時刻被人拉開。

    那人站在她面前,微垂著視線里似乎閃過一抹訝異,而肖穎則更是驚訝,立在原地幾乎目瞪口呆,半晌才說:「怎麼是你?」

    葉昊寧的一隻手不動聲色地扶在門框上,目光將她從頭到尾掃了一遍,才反問:「怎麼又隨便亂跑?」

    可惜她沒注意到他的用詞,人還處在極度震驚中,難道方才護士口中那個抽了血給陳耀的人,就是他?!

    其實還有一個問題沒搞清。

    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在她第一次醒來之後,貌似醫生也說過,你先生很快就會趕過來了……可是,醫院怎麼會有辦法通知到他?

    此刻肖穎只覺得混亂無比,想到護士剛才的描述,又不由得抬頭去看他,雖然迎著光,但那臉上仍舊現出失血的蒼白。

    她下意識地伸出左手,可是剛剛碰到葉昊寧的指尖便被他迅速避開。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說:「陳耀在十二樓加護病房。」

    她問:「你沒事吧?」

    葉昊寧不回答,只是無聲地審視她,那雙墨色的眼睛裡神情顯得錯綜複雜。想起之前病房裡她近乎崩潰的淚水,他再次心裡陡然一痛,仿佛痙攣。

    當時他明明就站在病房門口,可是她卻根本沒看見,只是抓住醫生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哭泣著哀求,臉上的神情竟是那樣的無助。

    那樣的肖穎,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樣子,悲傷得似乎不堪一擊,可又偏偏執著堅定,好像是真的無法忍受自己將要失去躺在手術室里的那個人。

    那個對她來說無比重要的人。

    一接到通知,肖穎便立刻從自己的病房趕到他面前,其實下午她也曾在這裡守了一會兒,可畢竟自己也還是傷員,自從知道他脫離危險之後,她便不再刻意違逆醫生的叮囑,終於肯乖乖回去休息。

    可是一見到他,她仍忍不住鼻尖一酸,期期艾艾地坐在床邊,想要碰碰他,卻又發現無從下手。

    陳耀的情況比她嚴重多了,身上多處地方均有擦傷,一條腿中度骨折被打上厚厚的石膏吊了起來,而最為危險的則是左側三條肋骨的斷裂刺破了內臟,才引起車禍後的大量出血。

    氧氣罩剛被撤掉,肖穎望著他半晌,不說話。

    反倒是他最後笑了笑,雖然那個笑容微若遊絲,仿佛一觸即碎:「……怎麼了?」他也看向她,眼底有些暗淡無神,「你的手……」

    明明連說話的都極費力氣了,他卻還在關心她?!

    她微一搖頭,眼裡那些滾燙的液體就倏然滑落,一滴一滴氳開在雪一般白的被單上。

    陳耀喘了口氣,想要移動,可是身體的劇痛讓他絲毫動彈不得,最後只能繼續吃力地說:「傷得重嗎?讓我看看……」

    她哽咽:「不嚴重,沒你嚴重,你怎麼那麼傻呢,為什麼要那樣做?」

    他似乎怔了一下,才扯動乾澀的唇角,眼睛裡倒映著床頭柔和的光,一瞬間仿佛瀲瀲水波在流動。

    「應該的。」他的聲音很低很慢,可還是那樣溫和平靜。

    肖穎聽了,卻不由哭得更加歷害。

    他動了動嘴唇,終究還是沒再發出聲音,或許由於精神不濟的緣故,他看著她的眼神很快渙散開來,再一次沉沉地昏睡過去。

    肖穎回到自己的病房裡,護工還在耐心等待,見她終於出現了,那位今天才認識的胖胖的大嬸立刻迎上來扶住她。

    肖穎覺得不好意思,因為臉上還有明顯的淚痕,想來一雙眼睛也是紅腫的,於是別過臉去,挨到床前坐下才說:「阿姨您回去吧,這麼晚了,您在這兒也已經守了大半天了,早點回家休息吧,我這裡挺好的,其實不需要人照顧。」

    「那怎麼行。」護工讓她睡下,又替她蓋上被子,十分盡責地道,「我是葉先生特意請來的,至少也要等你睡著了才能走啊。」

    葉昊寧。

    提起葉昊寧,肖穎心裡又是一陣混亂。

    其實還有隱約的擔憂和糾結,自從他中午離開之後,這種心情便一直纏繞著她,揮之不雲去。

    可是他偏偏不接電話。

    她一遍又一遍地撥他的號碼,但都是沒有回音,只是在午後來了位自稱是護工的人,就是眼前這位胖大嬸,說是葉昊寧請來負責照看她的,直到她出院為止。

    言下之意,他是不會再出現了。

    而肖穎後來終於弄清楚了,葉昊寧上午之所以會及明趕來醫院,完全是因為她向醫生報了他的手機號碼。

    據說是在120救護車上,醫護人員詢問緊急聯繫人時,是她親口念出葉昊寧的名字和那串數字,然後便又再度暈了過去。

    可是,偏偏關於那些細節,她如今全都記不得了,甚至不記得自己曾經短暫地清醒過。

    所以,聽到醫生轉述的時候,連她自己都覺得意外,因為當時並不知道葉昊寧恰好就在B市,如今看來,一切竟然都如此湊巧。

    兩天後陳耀轉出加護病房,而肖穎也可以順利出院,她只是右臂上有輕微挫傷和骨裂,這幾天被護工照顧的極好,補血生肌壯骨的湯水輪番伺候著,最後醫生格外恩准她搬回家休養。

    她找到醫生道別,結果醫生笑道:「明天我們還是會再見面的吧,你朋友不是還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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