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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2:02:09 作者: 晴空藍兮
方才聊天的那位阿姨已經走遠,可這時肖穎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個「大家」,竟是指她與陳耀。
都是一同長大的,恐怕在這些人的眼中,他們始終都脫離不了干係。
絮白的雲層緩緩飄過遮蔽了秋日的陽光,只餘下一點點光芒若隱若現地穿透下來,絲絲裊裊,卻還是給花壇的綠葉上覆上一層細薄的金。
那人就站在那裡,仿佛仍有少年時代溫文寧靜的氣質,一雙眼睛看過來,眉目清朗得勝似雨後青黛的遠山。
肖穎倏忽閃了閃眼睫,如同被瞬間觸動了身體裡某個長久脆弱著的角落,心中陡然一慟,之前與人對答時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消失殆盡,便這樣硬生生地僵滯在臉上,既而卻又迅速轉化成飄渺的悵然。
她站著沒動,陳耀也不動,中間隔著不過百米的距離,卻仿佛那樣遙遠,遠到彼此面目都逐漸模糊。
可是,仍有些東西是清晰的。
倘若他在此時轉過身,她幾乎就會以為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天,那時也是這樣的秋天,這樣的天氣,甚至同樣都是在金色豐美的十月里,她倚在公園的長椅旁哭得毫無形象,而他卻終究漸行漸遠。
白衣勝雪,終於還是被漫漫煙塵給掩蓋淹沒,從此脫離了她的世界。
肖穎垂下眼睛,不自覺地緊握住雙手,卻冷不防掌心微痛,這才記起還拿著看著葉昊寧的車鑰匙。因為這份細小的痛楚,她才恍惚醒過神來,朝陳耀的方向再度看了一眼,便邁開腳步走到車子旁邊。
誰知他已先一步迎上來,速度比她快得多,在她拉開車門之前,他已經在她面前站定,微一猶豫地開口問:「就要走了麼?」
他見她拿著車鑰匙,竟然以為她就要駕車離開。
因為隔得近,她才看清他眼眶下面淡淡的陰影,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細小的胡碴。其實他一向修邊幅,雖然比不上葉昊寧那樣講究,但也從來都是乾淨整潔的。可是此時卻面容憔悴頭髮凌亂,就連襯衣上都有大小不一的褶皺。
她並不想管,但終究還是沒忍住,直覺地反問:「你怎麼了?」
陳耀微微一愣,眼底竟然有了一絲震動,半晌才皺著眉緩聲說:「我爸在住院,我回來替他拿些換洗衣物。」細聽之下,竟連聲音都帶著疲憊沙啞。
肖穎不免驚了一下,因為他向來從容不迫鎮定自若,何時這樣焦慮狼狽過。於是立刻問:「陳伯伯沒事吧?什麼病?」
「心臟病突發,昨天半夜送去醫院急救,好在已經緩過來了。」
她鬆了口氣:「所以,你就在醫院守了一夜?」
「嗯。」
他又說:「過段時間可能還要做個手術。」
肖穎想了想,最終還是說:「現在方便探視嗎?我想和你一起去醫院看看。」
肖穎回到家,已經是兩三個小時之後的事了。
甫一進家門,就聽見冬冬咯咯的笑聲,一路從臥室跌跌撞撞跑出來,見了她,一把抱住她的腿:「小姨!」
她將小娃娃抱起來親了一口,肖母已經開始質疑:「臨出門的時候不是說只是下樓取個東西嗎?怎麼去了這麼久?而且手機也不帶,都聯繫不到你。」
她猶豫了一下才說:「……碰到一個老朋友,所以多聊了兩句。」正想著要不要把陳耀父親住院的消息說出來,結果肖慧恰好從臥室里探出頭來問:「你要送我的護膚品呢,拿來沒有?」
她愣了愣,不由得「哎呀」叫了句。
竟然忘記了。
從醫院直接打了的士到樓下,於是忘記再去車裡取東西。
「你這什麼記性!」肖慧無奈地搖頭。
她說:「你等等,我現在就下去拿。」
舊房子沒有電梯,但幸好肖家在三樓,上上下下倒也方便。
肖穎一口氣跑下樓之後又在後車廂里找出那隻小行李包,翻了翻,那套護膚品果然在裡面。結果等她轉過頭,卻發現葉昊寧不知何時也已經跟了下來,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就站在樓道門口看著她。
她又被他這樣悄無聲息的動作嚇了一跳,喘息未定,不禁皺起眉:「你幹嘛?」
葉昊寧說:「你爸剛才問我,為什麼你今天的脾氣這麼大。」
她愣了愣,然後裝傻:「有嗎?」
他不置可否地冷笑一下,仍是那副高深莫測的表情,就連眼神都仿佛晦暗不明:「說吧,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她卻一口咬定:「沒事。」
他倒是好脾氣,也不繼續追究,只是又將她審視了一會兒,便慢悠悠地說:「如果真沒事那最好,那麼你待會兒就別再陰陽怪氣地說話,免得被你爸媽以為是我讓你受了什麼委屈。」
「放心,你在他們面前做得那麼好,簡直就是標準的最佳女婿典範,就連姐夫那樣的老好人都被你比下去了。他們又怎麼可能懷疑你虧待我?」
「是嗎。」葉昊寧再度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多謝誇獎。」
她也不甘示弱:「不客氣。」然後看也不看他,面無表情地舉步就走。
可是轉念想想又覺得沒意思,明明前段時間他們的關係已經那樣好,好到足以令人稱道羨慕,結果卻因為突然冒出來的人和事打亂了節奏和步調。
某些被短暫粉飾過的東西終於再度曝露並惡化起來。
此時肖穎心中便如同梗著一團棉花,上下不得,只是堵著難受,有時甚至卡到她心口疼痛呼吸凝窒。
對於那個女人,葉昊寧的青梅竹馬,或許還真是他的初戀,她竟越來越覺得好奇,可又偏偏不敢貿然觸碰。
葉昊寧似乎從來都不是戀舊的人,卻一直收藏著那塊被人用過的女式腕錶;他也極少有閒心陪她逛街,卻偏偏記得另一個女人買東西時的態度和習慣;又或者還有更久遠一些的,那日酒會之後,他開著車走神恍惚,當時是否也是因為想到了某個人?
她並不是才發現他有著不為自己所知的過去,但卻是這幾年來第一次發覺,自己竟然很在意。
她竟然很在意,在他的心底,是不是真有那麼一個令他一直難忘的人。這樣的猜測猶如小貓的爪子,痒痒地撓在心上,其實又帶著愈演愈烈的刺痛,終究令人惶惑不安起來。
番外---結婚記
病房裡氣氛沉悶,雪白的床前圍了一堆人,最後還是醫生領著兩三個護士進來說:「請各位先出去吧,病人該休息了。」眾人聽了,這才散開。
葉昊寧走在最後,所以聽見病床上的老人低低地哼了聲,他連忙回過頭,只見祖父正半睜著眼睛望著自己。因為病著,目光有些混濁,全然不似往日神采熠熠的模樣。
葉昊寧心下一黯,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又折回床邊俯下身子問:「您想說什麼?」
祖父家的規矩一向很多,又極為嚴格,因此葉家所有的小輩都被調教得十分謙和有禮,對長輩從來都用「您」來稱呼。
此時葉昊寧彎下腰去,耳邊只聽見低微虛弱的幾個字,雖然斷斷續續,但到底還是聽清了。
你快結婚。
葉家最有權威的人似乎終於找到一個最恰當的時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而又令當事人無法反駁否決。
從床上老人的眼裡看去,這個在葉家孫輩中最為出眾的年輕人,正自微微斂了眉,一張英俊的臉上神色仿佛有輕微的波動變幻,簡直是難得一見的情形。
這時候,原本已經走到門口的眾人也都停了下來,相互對視的眼神中不乏疑惑。
最後葉昊寧沉聲點點頭:「好,我答應您。」
他的聲音倒是被大家聽得清清楚楚,所以出來之後葉母就問他:「你答應你爺爺什麼了?」
葉昊寧靠坐在車內座椅里,嘴角不著痕跡地抽動了一下:「結婚。」竟然有種被威逼算計的感覺。
其實這個話題早已被反覆提起過很多次,但每每都因為他漫不經心的態度而不了了之,可是這一回,卻是避無可避。
門鈴響起的時候,肖穎正在看書,被打擾了閱讀的興致,自然有點不悅,便看著來人問:「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就不能來?」誰知葉昊寧竟比她更囂張,揚了揚眉,輕推開她撐在門上的胳膊,逕自坐進沙發里。
「吃了火藥了?」她仔細覷他的臉色,不懷好意地揣測:「難道是有人給你氣受?男的還是女的?我猜八成是後者吧。」
「哦,何以見得?」對方不置可否,只是拿那雙漂亮得不像話的眼睛斜斜睨她。
他的眼神里嗖嗖地如飛小箭,肖穎撇了一下唇角,很識時務地選擇閉口不答。
真是奇怪,和葉昊寧相處的時間久了,她竟不知不覺養成了遇強則弱遇弱則強的性格,一旦發現他不好招惹了,她便下意識地避戰。
結果反倒是葉昊寧又接著說:「看來你很自覺,知道只有像你這樣的女人才敢給我氣受。」
真是天大的冤枉!
其實算算時間,他們已經有一個多禮拜不曾見過面,就連電話也通得少,平時各忙各的,偶爾聯絡一下,也是不咸不淡的。她身邊的那些好友加損友們,諸如許一心之流,甚至已經開始懷疑是不是葉昊寧找到新歡了。
可是現在,她這枚「棄婦」居然被某人轉回頭來安了這麼一個罪名,多麼可笑。
所以她立刻辯駁:「不要血口噴人,我明明一直都是逆來順受。」又將手上的書本揚起來:「你看,你不打一聲招呼就過來,打擾我看書,我不也沒說什麼嗎。」
「還用得著說麼。一打開門,不耐煩的情緒就寫了滿臉。」葉昊寧終於露出進門之後的第一個笑容,一伸手將書奪過來,並順帶著拉她坐到自己身邊。
他隨意看了眼封面,便似笑非笑地開口:「金剛經?肖穎,你打算出家麼?」
「修身養性不行嗎。」她被束縛在有力的臂彎里覺得有些透不過氣,掙扎了兩下,又說:「就算是要出家,那又怎麼樣?」
她故意和他作對。
「那可不行。」
「為什麼?」
「你今年多大?」葉昊寧卻突然轉了話題。
「二十四。」
「哦,那也不算小了。」
被他上上下下打量得有些莫明其妙,肖穎揪住衣襟,神色警惕:「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