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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2:02:09 作者: 晴空藍兮
她問:「你買的?」因為當初臨走的時候,分明記得已經喝完了。
葉昊寧立在冰箱邊低低地「嗯」一聲,連多說一個字都仿佛不耐煩。
她也直起身來,卻不看他,只說:「媽今天還講,你很久沒過去了。」停了停,見他不答,也不以為意,只要將婆婆大人的精神傳達到就好。
「中午媽讓阿姨做了一桌子的菜,本以為你會和我一起出現的。」於是理所當然的,她成了唯一被盤問的對象,而且連個擋駕的幫手都沒有。偏偏從小就不擅長說謊,結果一頓飯下來,只覺得辛苦異常,也不知話里有無漏洞,或許早已被精明的婆婆抓住,看出了端倪。
葉昊寧揚了揚眉,「千里迢迢的,你真孝順。」平淡的語氣,聽不出褒貶。
她早就習以為常,轉過身不理他。
葉昊寧仍立在原地,只是微垂下眼睛,便看見她白皙光潔的後頸在烏黑的髮絲fèng隙中若隱若現,弧度優美,仿佛還帶著隱約的香氣,借著空氣的流動慢慢飄浮起來。
他微抿著唇角,退後了兩步,卻恰好瞥見肖穎放在沙發旁邊的簡便行李,眼神不由得迅速一黯,沉默了一會兒,聲音低緩地開口:「如果缺少什麼,可以直接買。帶來帶去的,不嫌麻煩麼?」忽又笑了笑,眼底的溫度卻愈發地降下去,「你現在這樣不像是回家,倒更像是外出旅行。」
「有你說的這麼誇張?……」肖穎猶不自覺,兀自灌了幾大口可樂進去,誰知冷不防一股氣猛地衝上來,嗆得鼻頭強烈發酸,連眼角都是酸的,那一瞬間似乎還有淚意沁出來,而葉昊寧的臉就在這團白色水光中變得有些模糊,眼神也幽暗不明。
她緩了緩,才又聽他突然換了個話題,問:「你打我電話幹什麼?」
「哦,」她這才想起來,認認真真地說:「我刷了你的卡,買了些東西。」這樣鄭重的語氣,好像那是千不該萬不該的事。
多麼生疏?
葉昊寧只覺得好笑,一轉身在沙發里坐下,從茶几上撈過煙盒來,抽出一支不緊不慢地點上。
淡白的煙霧裊裊上升,他就在這煙霧之後微微眯起眼睛看她:「不必特意告訴我。」語調平淡,並不吃驚。
她訕笑,其實他哪裡又會不知道呢?只不過以前關係好的時候尚且不會亂花他的錢,如今便更加說不過去,心裡有些不安罷了。
果然還是許一心說得對,衝動是魔鬼。
下午的時候,肖穎還是將客房收拾了一下。雖然不常住人,但每隔幾日就有鐘點工阿姨前來灑掃,所以房間很乾淨,她只需要將寢具拿出來鋪一下就好。
做這些的時候,葉昊寧就待在客廳里,電視新聞的聲音開得很小,他卻仿佛看得十分認真,對於她的舉動,不但沒有異議,甚至連正眼都不曾給一個。
肖穎也好奇,因為他過去很少看電視,怎麼才一個來月就突然轉了性?結果等到走出去,才發現他竟然已經睡著了。
這回倒是真睡,胸膛起伏的速率十分均勻,可是大概由於姿勢不好,頭半歪著,一隻手還垂落在沙發扶手下,所以並不怎麼舒服,眉頭微皺,額前有幾綹黑髮搭下來。
明明號稱去渡假,結果卻貓在家裡睡大覺,這樣的葉昊寧,實在令人感到詫異。
不是娛樂生活十分豐富多彩麼?又是吃飯又是拍照的,次次更換女主角,簡直春色無邊。如今這大好的時光,怎麼能在家裡浪費掉?
肖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見他這樣安份的樣子,反而很不甘心,於是伸手去推他,「醒醒。」
他像被驚了一下,很快便有了動靜,睜開眼睛,見到那張笑得溫和的臉,眉心卻蹙得愈發緊,「……幹嘛?」聲音微微沙啞,猶自帶著睡意。
其實她也不知道要幹嘛,仍是假笑,「太陽都快下山了,提醒你一下,免得錯過飯局。」
他看她一眼,隨即又閉上眼睛,似乎覺得她實在無聊,低低地說了句:「我沒飯局。」看樣子倒真像是沒睡夠一般。
「沒和佳人有約?我說,其實上次電梯裡那女的挺漂亮的。還有照片裡那個,復古得真有韻味。」肖穎歪著頭停下來仔細地想,還有沒有?最近看到或聽到的新聞里,還有沒有關於他的花邊?
或許是想得太過投入,所以等她不經意地轉過頭來,居然被嚇了一跳。葉昊寧也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沉黑如深潭的眼底正對著她的視線,「怎麼?」他看著受驚嚇的她,微微挑起唇角,似乎在笑,「你也會介意?」
「當然不。」她仰起臉,聲音明朗,「我是在真心提醒你,誤了約會可不好。」
他抿著唇角輕輕哼了一聲,站起身之前突然好興致地捏了捏她的下巴,漫不經心地笑起來:「你真是盡責。」雖是誇獎,但其實倒像是在對待小孩子,一副敷衍的態度,又仿佛一貫的調侃,然後便頭也不回地進了衣帽間。
第九章
五分鐘之後重新走出來,只見肖穎仍舊維持著原先的姿勢,半蹲在沙發邊一臉挫敗的僵硬,葉昊寧竟然心情大好。
方才的試探,更像是吃醋。其實葉昊寧一向不喜歡女人有這種表現,但此刻換在肖穎身上,他發現自己倒是完全受用。
「去換件衣服。」他在一旁停下,無視她探究的眼神,格外好脾氣地說:「出去吃飯。」
肖穎卻想,這人難道不愧疚麼?或者不該惱羞成怒麼?怎麼如今反倒和顏悅色起來,簡直一掃之前整個下午的陰霾。
「不去。」她說得斬釘截鐵,順便站起身來。
誰知蹲得太久,左腳發麻,差點在下一刻軟倒。
只不過是差一點,因為被葉昊寧手急眼快地托住,才不至於重新跪下去。
葉昊寧扶著她說:「家裡沒有那些垃圾食品。」
「我知道……」她暗自抽了口氣,某種細密的酸麻感在小腿處迅速蔓延開來,針扎蟲咬一般,十分不舒服。
她抬頭看他一眼,語氣略為生硬:「反正不餓。」心裡卻仍不免讚嘆了一把。這人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無論正裝還是休閒打扮,總能穿出一派隨意倜儻來。
葉昊寧穿著亞麻襯衫,最普通不過的淺灰色,卻將整個人襯得清俊挺拔,頸邊似乎還有沐浴露的味道,清涼的薄荷味划過鼻端,她別過頭去活動了一下左腿,只聽他又說:「是張斌和他未婚妻請客。」
她一愣:「之前你也沒告訴過我。」又狐疑,「而且,不是說沒有飯局?」
葉昊寧的神色在一瞬間變得有些古怪,板著面孔鬆開手,「時間快來不及了,動作快點。」逕自背過身去換鞋,心裡想卻是,怎麼可能告訴她,原本自己是真沒打算出門的。但只恐怕兩個人單獨出去吃飯,更是不可能的事。
聚餐的地點是他們慣去的酒店,方一推門,屋裡的五六個人便同時望過來,齊刷刷的目光,其中一人說:「就差你們倆了。服務員,上菜吧。」
在很久之後肖穎想了又想,才發現自己與葉昊寧其實還是有許多共同點的,比如許一心說的喜新厭舊,又比如,他們同樣顧及面子。
在關係徹底破裂之前,無論人後如何嘲弄冷戰甚至用某種特殊暴力解決問題,但至少在人前,總是維持一副平靜和睦的樣子,十分有默契。
所以,她的朋友,和他的朋友,誰都沒有對他們的婚姻產生過猜疑。
張斌就是葉昊寧的朋友,嚴格地說,還是髮小。
而肖穎在與葉昊寧認識的不久之後,便在一次聚會上見過他,那時留下的最深刻印象卻是,花天酒地無一不精的風流人士。
誰知如今也訂了婚,未婚妻乖巧漂亮舉止文雅,完全大家閨秀模樣。
可是肖穎卻總也忘不了當初張斌立下的豪言。
那天恰好一群人喝高了,她趕去的時候,連葉昊寧似乎都有了醉意,靠在昏暗的沙發一角閉目休息。
而張斌就拉了拉她的衣擺,示意她坐下,然後雙眼迷濛地沉吟半晌,才說:「那小子真不仗義!……忘了我們以前說過什麼了,居然閃電結婚……」又罵了句髒話,口齒不清。
他口中的那小子,自然是指葉昊寧,肖穎只覺得好笑,隨口就說:「你早晚也有那麼一天。」
「……別!」張斌大手胡亂一揮,幾乎扇到她的臉,半睜著眼輕蔑而又豪氣萬丈:「婚姻是墳墓……本人怎麼可能自尋死路!……那是傻子才幹的事……」
結果回家的路上,肖穎揚著唇角靠在車窗上,冷不防聽見身旁傳來聲音:「說我是傻子,你就這麼開心?」聲音慵懶緩慢,帶著微啞的磁性。
她回過頭,很驚奇:「你居然聽到了?」
葉昊寧看都不看她,兀自閉上眼睛,車外霓虹在他清俊的側臉上不斷划過,形成交錯的光影。
「我發現你怎麼那麼能裝啊?」她坐近了推推他,「明明清醒著,還偏要裝睡,知道自己有多沉麼?我都快被你壓死了。」
他輕哼一聲,其實呼吸里還有明顯的酒氣,胸口也沉悶,晚上是真的喝多了,但還不至於不省人事,所以聽完她與張斌毫無章法的對答,竟然覺得無奈又好笑。
與一個明顯不清醒的人說話,居然還那樣有興致,這種事估計也只有肖穎做得出來。
那晚深夜,他將她壓在身下,她在意識全面崩潰之前,努力捉住最後一線清醒的光明,含糊地問了句:「你呢?……為什麼願意進墳墓?」
但是沒有聽到回答,便被帶入另一重美妙而熱烈的世界,再也容不下任何思考。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似乎很多人都這樣說,然而那時候的肖穎卻並不認同,甚至更早一點的時候,她還是十分嚮往著與愛人一道共赴禮堂的。
只不過,這個愛人,她始終以為會是陳耀。
但他最終還是離開了她。
分手的時候正是入秋時節,空氣里還殘存著漫長夏日中僅剩的一絲奧熱,稍微動一動便仍舊可能流汗,可是那一刻她卻覺得格外寒冷,冷得需要抱緊雙臂才能勉強控制住身體的顫抖。
當時她蹲在公園的長椅邊聲撕力竭地流淚,周圍的大人小孩們停下活動紛紛側目,卻沒有人敢上前來詢問一聲,只因為她哭得太悽慘,似乎將他們都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