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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2:00:17 作者: 梁仝
    沒有說她不好的意思。恰恰相反,顧錚很遺憾,遺憾那人終究不是他。

    既得利益者看什麼都有功利性,以至於招惹她,也像是滿足自己過剩的勝負欲,以及那點可笑的自尊。覺得她需要拯救,而布施的人,也只能是他。

    直到後來,到了這個不尷不尬的年紀,開始返璞歸真了,倒發現她竟是生命里最純粹的一抹痕跡。

    不十全十美,但瑕不掩瑜。

    顧錚告訴她,昭昭,看到你比從前快樂無疑是勸退我的第一動機。否則,我想找回你,想方設法也能辦到。

    那是另一齣戲碼了。梁昭笑答,陰陽謀和明暗搶那是小說電影裡才有的,而我們普通人,得個在酸甜苦辣里共進退的正好就夠了。

    婚姻里能做到兩心相知,比什麼都重要。

    「所以,顧岐安是這個正好?」顧錚顯然不服,他何德何能?

    「啊,你要問他何德何能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反而,他這人在我眼裡有一籮筐缺點,乃至通俗意義上,才幹也好謀略也罷都比不過你。」

    但是,「我自己也是啊。」

    什麼鍋配什麼蓋,一物降一物。

    30+的梁昭已然不再墊著腳看月亮,知道它再大再皎潔,也只分給天下三分而已。

    只要你知足,那三分就滿;

    不知,山外還有山,月外也還有月,貪念無窮盡。

    「顧總,無論如何相逢一場,知遇之恩,終身莫逆。我祝你前程遠大,萬事勝意。」

    彼此記憶猶新的八個字,當年昭昭決心離開,顧錚就是如此祝願她的。

    現在她如法還給他,兩清了。

    電話掛斷不到半秒,又嗡嗡作響起來。手機反扣在檯面上打旋的頻率仿佛在昭示那頭的急切或者憤怒,果不其然,是顧岐安,問她大晚上和誰煲電話粥,煲了二十分鐘不止!

    梁昭正在7-11,要了瓶涼茶坐在窗邊解酒,「說出來你會生氣的答案,乾脆不說了。」

    這不說跟說沒差呀。他聽完啪地掛了。

    少頃,又打回來,查崗般地問她,都聊了什麼?

    梁昭才不要告訴他,是在你的競爭對手前美言了你幾句,這個人不經夸,輕易就會膨脹的。

    她岔開話題,「我後天就要回上海啦顧先生。」

    「呵,你回上海與我何干?」

    說歸說,還是即刻問她,飛機或高鐵?幾點到?東西多不多,多的話先打包寄點回來……

    「嗯?不是說和你無關?」

    顧某人沉默良久,「……一秒前,一秒前的你和我無關。」

    梁昭笑得差點嗆住了,說醫生掐秒都這麼精準是嘛,張口就來。

    顧岐安大言不慚,是啊,他們用國際讀秒法,讀完1001就算一秒。說著再聊回他來電的真正意圖,「我績效要加薪了,月初發了篇論文,也小賺了一筆。今年過年應該是個豐年,終獎比去年多不少。」

    委實匯報般的口吻。

    梁昭忽而油然地感慨,感慨他幸好當年從了醫,沒有襲父親的資本行當。一個人的天性有基因使然,但後天補丁無疑更重要。

    聽著他在對面絮絮叨叨地說,她終於領會到,他比顧錚值當在哪。值當在有顆甘於煙火氣的凡心,在那份骨子裡的歸宿感,在這個燈火闌珊的寒夜,迢迢千里,會下意識問她,

    冷不冷……

    「顧岐安,你現在好像有點向譚主任靠攏的潛質了。」

    有人因她的打斷施法愣了好久神,「誇我呢?」

    「沒有。謝絕驕傲,你還早得很!」

    時下已是深冬,對話到這裡,窗外簌簌地落起小雨。燈光在風裡像一處黯黯的爐火,潑在地上,為夜歸人。

    像早場電影,落幕出影院,夜色深處打著個大大的「未完待續」。

    飢腸轆轆的梁昭突然想念起三黃雞。每年年關,她都要去城隍廟燒頭香撞頭鍾,順便到和豐樓買三黃雞的。

    家的意義,永遠在異鄉更豐滿深刻。

    顧岐安說,「毛毛,回家罷。

    我等你。」

    *

    返鄉那天正值公曆新年,梁昭下午到的,等了半個鐘頭顧岐安才姍姍來遲。他同她抱歉,去陪丁教授複診了,報告下午出來的。

    「還好嘛?」

    「嗯,有驚無險。」

    來人著一襲西裝外罩海軍大衣。看她穿得單薄,出站的時候,把大衣披到她身上。也說,呵氣成霜的天氣,手最好的歸宿是口袋。

    隨即把她的手袖到口袋裡。

    梁昭:「誒,怎麼是你的口袋呢?」

    顧岐安耍賴,「誰的口袋不是口袋!就你這麼個上趕著凍死的穿法,削薄薄的面料,管屁用!」

    十指扣到一起,角力間,梁昭觸到他無名指上一圈戒環。她笑,「看來有些人試圖霸王硬上弓?生米煮不熟,乾脆夾生著嚼。」

    「煮不熟也好,別再來生米煮成熟飯的情節了。」

    顧岐安話裡有話,送她上副駕時,他手扶著門框,身子低低俯進來,「前幾天我們科里一個女同事因為流產告了假,雖然這時候再說這些沒多大意義,但看到她,難免就想到你,想你為此受過的苦。」

    甚至不必去親眼目睹那兩張流產報告單,不必親耳聽她描繪,也能切身共情;

    或者不妨說,他寧肯想像也不願她鮮血淋漓地口述,畢竟他除了一句「疼嗎」,別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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