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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2:00:17 作者: 梁仝
「重嘛?」
「你當我不知道女人的體重就是送命題?我才不答。」
下一句又說,「你看我現在還能硬著頭皮走,沒一道栽下去,也該知道你是輕是重。」
哦,喝醉的人嘴還挺甜。梁昭偷偷抿笑。
也問他,喝的不是酒該是瓊漿吧?
有人腦迴路被酒精拖了後腿,久久才豁然過來,「出息的!一個體重仿佛能定奪生殺大權。」
「奪誰的?」
「你說呢?」當然是他的。
一顛一顛的幅度里,梁昭幫他揩掉肩上雨水,「粗略算起來,這應當是你第三次背我。」
第二次他記得,接親的時候,新娘子得由男丁背出娘家。彼時找的是堂兄岐原,結果這廝紙老虎一個,才出了樓道把腳崴了。
新郎官只好臨時接棒。其他人都喊不作興呢,哪有讓新郎背的!壞了祖訓,會觸霉頭的……
什麼霉頭祖訓,顧二不耐煩地說,拉倒吧,我他媽在日頭底下曬死了就作興了!
「那時候我還玩笑來著,你這麼急,急著不按規矩來,壓根就沒盼我們好。」
嗯,顧岐安記得,「可是還有一次從何說起?」
小時候呀。
還在大院的時候。有一次他們「幫派」過家家,原定的「新娘子」跳票了,臨頭拉梁昭墊背。
顧二扮的是儐相一角,要背「新娘子」跨火盆。結果他故意惡作劇,力道放水了,害得梁昭去揀「紅蓋頭」時頭髮也被火燎著了……
因為大院兒女皆知他們有個不成文的娃娃親,於是起鬨小二,你存心的吧?
存心要搶親!
「想起來了嘛?」梁昭不無控訴地道,「那之後我頭髮蓄了好久才把發尾養好。」
顧岐安笑,想起來了,不僅如此還有一種冥冥天註定之感。
也許她就是他「搶」來的。
早一秒不行,晚一秒不幸。
恰恰得掐那個最准當的時機。像火車按點按速進站,不偏不倚地車門與地標對齊。
更不得不嘆一句她名字起得好,冥冥之極為昭昭,
為「昭昭」。
遠遠近近的牌坊牌樓立在更夜月明里。一層秋雨一層涼,蟲鳴已經很懨懨了,像夏季迴光返照的殘喘。
顧岐安叫梁昭細聽,她本能緊張,「聽什麼?你別嚇我!」
「什麼跟什麼呀,膽就眼屎大。叫油子的聲音,聽到沒?」
好吧,「叫油子我還是聽得出來的。」
當她草木皆兵。這幾天縈繞在叩喪的氣氛里,人人行屍走肉,死灰著臉,老爺子停靈帳前的超度經又瀰瀰嗡嗡得很瘮人,她總歸是怕的,
怕這一切白森森關乎死亡的底色。
「譚主任治喪那幾天也和這情形差不多。白日裡忙完了,夜晚就要和梁女士守靈,我倆交替守,有時候她睡著了我一個人睜著眼,就會很怕,老感覺那明堂里的水缸在動。」
「怕什麼?」
顧岐安說,當真是譚主任還魂的話,你該高興才對。
「並不會……」
她下巴垂到他頸邊,「因為據他們說老譚死相很可怖,我想像不到要如何面對那樣可怖的他。」
人形尚且如此,化成鬼了……
不對。應該說她根本不信老譚會變作鬼,他該是最最謫仙般的人,哪怕死,也是棄世登仙。
顧岐安卻不以為然,「昭昭,你要勇敢面對親人的離去。說白了,我們都是肉.體凡胎,死了也沒誰比誰高貴的道理,只有一抔黃土。
一抔沒有溫度、沒有記憶、沒有感情的黃土。」
輪到他也是如是來自洽老爺子的亡故。說再多恩怨是非,也比不過一句「死了」擲地有聲。
人沒了就是沒了。
這幾日屬遙遙哭得最凶。小妮子第一次經歷死別,哪怕受爺爺不少偏待,但人當真走了,她總有一股子難以名狀的悲戚。
從前總是惡狠狠地發願,下輩子托生個公正人家,再不要給他當孫女。事已至此,倒覺得這輩子的親緣還沒敘夠呢。
人真是好奇怪……
顧岐安開解老么,有什麼好奇怪的?這輩子的事續不到下輩子去,祖孫緣盡了,你給他送終到底,也是我們功德圓滿。
像他迎接你的到來,你也該餞別他的往生。
*
半條巷子的腳程,一個沒腳一個「瘸腿」,硬是走了半個鐘頭才歸。
歸來的時候,秋媽正坐在小馬紮上,細細地縫製孝章。
這些細活她都堅持純手工,好比堅持守靈到出葬那樣。即便沒個正經由頭與名分,老爺子至死也沒來得及許她什麼,除了遺囑上的真金白銀,娘姨終究還是娘姨。
但她沒所謂,本來也不圖那個虛名,「拿我的二十來年去比他和老夫人那一輩子,不要太可笑。」
她知道,有些人註定無可取代。
該和他死同槨的,也沒可能是她。
蹲在門前刷鞋子的梁昭聽到此番,不覺對號入座,回頭,可巧那靈台婆娑的燭光下,那人也在看著她。
顧岐安顯然想她先發作,不成想,她只是淡淡投他一眼,又自顧自忙活了。
……真棘手,有人屈指抓抓蹙緊的眉頭。眼尾掃過收納帛金的匣子,靈光乍現,就假意問秋媽,
「昨天有沒有個身材中等、鬢角花白的老太太來送錢?沒坐一會兒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