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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2:00:17 作者: 梁仝
到此,梁昭忍無可忍,抱起彭彭起身對峙,「她牙口很好的!」
某人似笑非笑地浮浮眉,「有你好嗎?」都被人咬過了,還去怕什麼狗?
話不投機半句多。梁昭橫他一眼,兀自抱狗走了。走得太急,忘了傘還在他手裡。
熟褐色的傘,襯著人,在雨下亭亭如蓋。
*
老譚當年出事的時候,兇手家屬要求過見見母女,但梁昭沒肯,她連父親的遺容都沒敢目睹。
還是梁女士告訴她,你父親於彌留之際把身上可用的器官都捐贈了。
他沒有辜負從醫路上最初的本心,沒有辜負向無數位大體老師的致意,化作了光與塵,長留人間世。
兇手僅剩的直系親屬,老父親並年邁的奶奶,兩個老態龍鐘的人,互相攙扶著,才見到母女就忙不迭跪下來。說這麼多年的夙願終得始終了,兒子行兇後,老母親和爺爺相繼去世,臨終前無法瞑目的,也就是欠這一句對不起。
即便徒然,即便於事無補,可也能引渡,渡兩個破碎家庭於苦海無邊里的難。
梁瑛扶二人起,兩廂哭作一團。
梁昭在邊上也無聲落淚。
*
追悼會結束的時候,外邊天色向晚。雨才停,餘暉像蘸水的油畫筆潑上去的。
顧岐安不好和梁女士正面交鋒,因為她看向他時,面上那昭然的生人勿近。他只得站在不遠處,再聽母女倆話家常,梁昭說,頂多五天,她就要回去了。
老紀讓愛徒把車開去門口,幾個老友暌違重聚,今晚必有一局。
熟料這人磨洋工,聽到了,但就是不行動。
直到梁家母女雙雙要走,他才老先生般地,「啊,走罷。」
老紀:「你是爺我是爺?」
「我是。」
「滾!」
與此同時,城市那邊廂。
黃昏庭院裡,來接棒替秋媽灑掃的陶媽才把鳥籠子洗刷完,懸杆上的鸚鵡卻忽而發了性一般,忒楞楞飛起,四下盤旋,在空寂里聲聲啼喚:
秋萍、秋萍……
不多時,把車子懶洋洋開到門口,滑到梁昭身邊,降窗要與她話別的顧岐安,就收到了老頭的電話。
爺爺不中用了,速來西遞。
第59章 -59- 掬水月在手
顧二從小知道, 中國人的孝道里,多少背些愚、迂。
他才識字就被老頭拘著背《二十四孝》了。割股煨湯、臥冰求鯉、鹿乳奉茶,這些字眼許多年後想起, 都沁著老祠堂里嗆鼻的檀香、藤條綻開的皮肉血腥,像江南梅雨天浸泡著的卯榫, 鏽跡斑斑,腐朽且糜爛……
叫人額角發漲。
孝等於聽話等于思想盤剝。老頭給他兩條明路,要麼進梨園學戲要麼乖乖隨他討個狗腿差。
理由也是我養你這麼大,總該討點回報。
是以,顧岐安迄今為止所有的忤逆都立在不要老頭如願的基礎上, 從未順過父命。
你讓我光風霽月, 那我就浪蕩不堪;
讓我往東, 我就向西;
讓我白, 我就黑。
哪怕是當初新婚夜,老頭喝醉了,難得感慨地勸他別出國,「小子誒,我已經丟了一個了,再不能來第二個。你倆都是我腸子裡爬出來的, 我頂了解不過……」
顧二也只一哂, 「我從你腸子裡爬出來的?難不成你還有些奇異的身體構造?」
不肖子。
然而眼前,不肖子難得從善如流。也是爺爺的確不行了,老頭話撂得很重,
「老天不保的話,今晚都跨不過。」
據秋媽說,老爺子在爬山時摜了一跤,四仰八叉著地, 當場扶起來還好好地,回來也胃口大開,下晚就不行了。高燒,打擺子,嘴裡冒胡話。
抬上救護車的時候,已然重度昏迷。
顧父越說越來氣,他只看結果不看過程,「我把人交給她,不是交待給她呀!這下倒好……」
「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當然有用。在誰手上出事,就該誰的。回頭和幾個親戚掰扯起來,也是這個說法!
哦,急著甩鍋是吧?顧岐安譏諷,「不應當啊。你那麼重孝義的人,眼前才是最好不過的時機了,趕緊攢點眼淚,摔喪要哭的,哭得越凶你越孝,懂?」
說著,就狠狠掛了,也和老紀說明情況。車上眾人紛紛表示理解,老紀臨走前還安撫他,開慢點,萬事急不得。
車旁梁昭聽到了全程。梁瑛亦是,還想著表示點什麼,畢竟前親家。
不等她發言,昭昭就先開口,問車裡人,「需要幫忙嘛?」
她猶記得老譚出事以及後來的葬禮上,顧家人都表過心意。遑論她過門之後,爺爺待她還算不薄。
結草銜環是我們每個人應有的品格。
顧岐安沒想到她會這麼問。車子將將發動,往前溜個幾步,又倒回來了,車裡人雙手把著方向盤,挾私倒也不怕她看穿的心機,
「上車罷。我昨晚通宵手術,疲勞了你還能幫忙開一段。」
*
結果別說一段,半步都沒叫她摸方向盤。
副駕上,梁昭抱著睡夢裡的彭彭,「你一天天哪來那麼多通宵手術?」
她看破也說破。這廝素來花招多,但社交託詞就慣用這一法。
「對於外科醫生來說,通宵手術當然是最最好使的萬金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