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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2:00:17 作者: 梁仝
    起風了,

    她忽而想哭。

    *

    終究梁昭還是請假回了上海。但不知道要逗留多久,放心不下彭彭,索性託運捎她一道回。

    可惜團隊競標臨陣出岔子,走不開,她只能改簽到追悼會當天返滬。

    過關到廣州乘高鐵,下車又在高架上好一陣塞車。

    天殺的,計程車上樑昭勒令彭彭,//「媽媽這下不得不帶你去會場了,但是!你必須給我乖乖的哦,不許亂跑不許闖禍,否則,我今晚不介意吃狗肉火鍋。」

    彭彭還是一個勁吠她,只是這回音調不同,瑟瑟地、畏縮縮地,似求饒也似背書:

    媽媽我會乖的啦!

    嗯。梁昭這才滿意。

    一小時後,濱江酒店,追悼會現場。院領導及烈士家屬尚未到齊,大廳里也烏泱泱聚滿了人,場面一時很無序。老紀試麥的時候連餵了十幾聲也控不下場,罷了,這場面跟上大課水課沒差嘛!底下沒一個「學生」肯服他的。

    荒唐!如此肅穆之地。

    紀正明氣得走下台來,目光四處搜刮,尋到拐角里西裝革履、人群中輕易打眼的人,走過去,打他肩膀,攤手要稿子。

    什麼稿子?

    他待會上台講話的草稿。顧岐安代筆寫的。

    某人不無譏誚地,懶洋洋從方巾袋裡掏出講稿,「這年頭就是學生寫作文找槍手也得在商言商,明碼標價。」

    老紀一聲「去!」,「你敲我那麼多頓竹槓,我還沒說什麼。」

    說著戴上眼鏡,舉起稿子囫圇過目,「怎麼就這麼點字?你小子糊我呢!」

    「你懂什麼?」顧岐安抱臂巡睃大廳,「紙短沒事,情長就夠了。過分堆砌也不好,『廚子太多煮壞了湯』。」

    老紀將信將疑間,顧某人認罪,「好吧,我就是水完的。」

    老紀將將抬手要掄他之際,只見東西走向的紅毯上,從門口處奔進來一個人影。黑裙套菸灰色西裝,過肩長發上沾著漉漉微雨,行色匆匆之貌。因為跑得委實太急,放在手包里的摺疊傘一顛一顛地,

    溜下來、再溜下來,

    繼而啪地一下,跌在顧岐安腳邊的時候,他心臟好像也往下一墜。

    不等他回過神來,就聽到急於找狗的梁昭呼喚:

    囡囡!

    這下顧岐安心臟全然沉到底了。

    囡囡?

    第58章 -58-  亭亭如蓋

    是條狗。

    *

    但顧岐安不知情, 只是猛省般地錯愕著。他那麼唯物主義、不信鬼神,此刻,也不得不迷信夢的占卜性, 迷信即視感,迷信一語成讖。

    掐指一算, 梁昭去香港快三個月。而丁教授有句老話,時間是否有賊性,全看你想不想:

    你想,一須臾也能白雲蒼狗;不想,初心就是海, 是山, 一輩子也難移。

    權在人為, 三個月可以塗改太多。

    唯一沒能塗改的, 就是眼前梁昭還是他記憶里的形容與身段。

    再寡淡的黑白灰也關不住骨子裡的美且媚。

    她沒看到他。只低下.身來,忙亂地要去揀傘。

    長鬈髮瀑狀散下來,手將將要夠到了,卻不防有人雙手抄兜,下意識間,頑劣並乖張地一抬腳, 把傘碾滾到身後去。

    到她觸不到的地方。

    「?」

    傘骨碌碌滾去牆根。一個人抬起頭來, 一個人垂下眸去。

    四目交匯里,沒有意外或是驚喜,梁昭只淡漠地看他一眼,蹙眉,翕開雙唇,「你神經病啊?」

    說完就站起身,一個半圓弧繞過他, 去拿傘了。

    這是怎麼了呢?討罵了,活該。

    老紀站干岸看戲,也笑梁昭幫他出了口氣。再瞧徒弟面上,表情吃了一耳光的樣子,哈哈,不能再大快人心!

    缺德是有代價的。顧岐安乜乜師傅,無情一佞笑,即刻從他手裡抽走稿子,抬腳,跟上匆匆匿於人流的身影。

    「臭小子!你看我收不收拾你就完了!」

    這場追悼會不單針對在醫療暴力里負傷或捐軀的醫生,還有03年非典等抗疫救災里的先烈,故而人很多。找一隻毛球大的狗委實難。

    彭彭是在門口跑溜的。梁昭又要抖開傘又要拎包,左右難兼顧下,小祖宗就從她懷裡蹦躂下來,呲溜一下,沒影了。還好是朝酒店裡跑的。

    是誰說的馬爾濟斯黏人且乖巧?是誰!梁昭此刻只想把那訛傳的人揪出來活剮了。

    心急如焚下,她根本無暇想旁的,想還要和梁女士接頭,想如何面對元兇家屬,想方才看見了誰……

    以及,這個「誰」正陰魂不散地隨在後頭。

    人被咒怨賴上總有個由頭,或陰債或「生前」未了的結。

    輪到顧岐安,純粹就想會一會她嘴裡的囡囡。總不至於是他的種,這點他清楚,也不抱希望,無外乎兩件可能,她領養了個孩子抑或是給誰無痛當了後媽。

    而後者光是想想就叫他氣血倒涌、火冒三丈。

    人往高處去。你從前跟個和他娘舅一般老的男人也就罷了!這下還去接盤別人的拖油瓶,能有點出息嗎?這麼不挑的,啊?

    顧某人怒其不爭。

    抑或,有沒有可能……他捻著根煙在盒子上反覆地磕,心裡鼓譟著最可怖的念頭,這孩子還與那顧錚有瓜葛。

    繼而,在跟著梁昭走到花園之際,顧岐安從牆角處的盆玩里摶了粒土球扔她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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