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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2:00:17 作者: 梁仝
奚落完,就在鬨笑里抬身起,去張羅司機開車過來了。大家笑不迭老二,「好鋼口呀,跟病人也這麼說話?那豈不是月月收到投訴!」
遙遙嗐聲跺腳,又惱又不甘心,「顧岐安你是狗!那麼大了還和我一般計較,活該跑了老婆!
狗賊!」
*
幾個青壯年先走。爺爺留下多待兩天,等放晴還得讓秋媽陪著去古村落和黃山東海轉轉。
車子勻到後來空出一輛,因為兄弟倆中午都沾了酒,不能開,二人坐一輛回去。顧岐安上車的時候奇怪,問大哥,「嫂子為何不跟你坐?吵架了?」
「跟我鬧呢,說就是我發癲把小寶帶到鄉下來,蚊蟲多不衛生,害他發水痘。」大嫂畢竟外國人,許多入鄉隨俗的東西不懂,再加上,和岐章定好的八月回國日期又被他一推再推,她難免有怨。
她始終是看不慣這一家人的。遑論去體恤丈夫葉落歸根的心理。
一個家本位,一個個體主義,拌起嘴來也是雞同鴨講。
大嫂會的中文不多,只從秋媽那裡聽來句俏皮話:胳膊折了往袖子裡藏。
她認為形容夫家再合適不過,也回回都質問岐章,「你覺得他們對你好嗎?我不見得,至少在我們國家,健康的親緣關係不該是這樣。」
罷了。岐章索性由著她。
鑼鼓長了准沒好戲。結婚一久,也不過如此。
顧岐安在車上聽著老大一通苦水,雙手抱臂,懶懶一記呵欠,「所以你們當初是怎麼結識的?」
「大學校友。」旁余的、具體的,岐章卻不肯回憶了。或者說是不堪回憶。
衣最怕不如新,人最怕不如故。
車一路出鄉鎮。江南古鎮,小巷牌樓縈繞在水霧黃昏里。
薄薄的陰雲趴在馬頭牆上,恍惚,見了些月光,好像水墨畫被吹揭開淺淺一角。
顧岐安看著窗外光景。不設防,手機進來條簡訊,又是那許大小姐在約他了,約中秋節吃飯。
岐章側眸,笑也打趣,「又是許思邈?」
「嗯。」
禮尚往來的幾個月里,顧岐安才算了解到,許小姐也不是真心相親的,是家裡人強勉,是萬般皆為父母命。而她八年長跑的那個前度,據說二人原是友達以上、戀人未滿,春嬌與志明的翻版。
思邈曾和那人約定,工作了,男未娶女未嫁,那就湊合到一起去。
結果咧,談了又發現,還是回歸朋友更合適。
許家父母想不到這些彎彎繞,只怨那作孽的耽誤姑娘好多年;
再不敢拖下去了,飯剩久了會餿掉的。
輪到顧岐安這頭,一樣裹腳布般臭又長的家務苦衷。
正如老大所言,你認為你能拖延幾年?早共晚要再娶。
不然,老頭子的遺產你享不著一個子!
再者,母憑子貴。丁教授如今在家的處境他也不得不憂慮。
這世間哪有一件事是容易的。
顧岐安曾意味深長地告訴老大,不吃辣的怎麼胡得出辣子?生活永遠在公平地幫我們權衡,得幾分,它就要扣走幾分。
就這麼著二人各取所需,無關風月地做樣子給各家長輩看。
得過且過吧。
興致缺缺的人回信給許:「不了。」
「不了是什麼意思?給個理由。」
沒有理由,「不就是不。」
圈子裡或多或少熟悉顧二脾氣,不樂意的事,你說破了嘴皮哈斷了腰也沒用,他更不會找託詞,因為懶得顧及你情緒。反之,恰恰是那些要緊的事,或人,他會各種文過飾非束手束腳。
因為他把心押進去了。
眼瞅著老二息屏把手機朝後窗墊一摜,降下窗,飲風歪頭點了根煙,岐章心想這親事得黃,「乖乖,對面是夜叉還是無鹽女?至於你這麼大動肝火。」
都不是。顧岐安嘴上不言,他只是莫名覺得,眼前仿佛在走婚前和梁昭走過的老路。
許思邈就是拿了當年梁昭的劇本。
可他沒法假戲真做了。
事已至此方才領會到,在人生一遍過的台本里,有些戲有些情節,你也只能和固定的拍檔去對。
岐章還想說什麼,老二卻不甚耐煩地熄了煙,闔眼假寐拒聽狀。也趕趕手,表示讓他歇會兒,太累了,這幾天近乎沒消停過。老頭子公務繁冗,不時就把家務挑子撂給弟兄倆,顧岐安醫院那頭的事又不能擱,連日來就兩地來回跑。
外加顧父有個商場至交,生病了,肺上查出個占位,這份人情債自然也賣到他這裡。顧岐安費了好大功夫幫那人轉到呼內重症,落定那晚,老頭難得來電誇他做得好:孺子可教也。
呵。顧某人當場嗤之以鼻。
一連四五日地腳不沾地里,唯一能讓他接到地氣、活在人間的時刻,也就是昨晚在秋媽屋頭前空地乘涼了。
爺爺內虛火旺,怕熱,每晚需得吹吹風才能睡踏實。秋媽就掇兩張躺椅陪他,也拿蒲扇給他撣蚊蟲。
手邊再公放個收音機,唱《沙家浜》名段。
爺爺高興了就吊嗓子吼幾句。秋媽糾正他,錯了呀,是要學那泰山頂上一青松,青松!不是一棵松。
「我愛怎麼唱怎麼唱!」
「好,行行行,隨你開心……」
「來,你給我唱兩句阿慶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