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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2:00:17 作者: 梁仝
這些年來,母女倆始終心照不宣的認知,譚主任永遠留在了昨天,但靈魂還在那間屋裡。因此梁女士才不舍變賣掉房子。
那滿園蕭疏里還能看見故人栽植的匠心,一草一痕,一灰一塵。
梁昭在粘滿斑駁獎狀的牆壁下坐了好久,想起小時候,仲秋節吃蟹。譚主任幫她剝殼剔黃時說的一個故事。
那日梁昭同學數學小考破天荒拿了個倒數,原因是末尾大題,她不肯捐棄自己慣用的思路。運算過程複雜化了,而標準答案只消一條輔助線,老師連看都懶看她那堆砌的連篇公式,直接一個大叉,
零分。
譚主任邊看她哭鼻子邊道:
「相傳古印度有個國王。偶得一美若天仙的愛妃,二人恩愛似漆,琴瑟和鳴。
可惜呀,好景不長,沒多久妃子便因病香消玉殞了。悲痛欲絕的國王厚葬愛妃,也為她打造了一尊極為奢華的棺槨,停在專門為她修建的花園裡。
國王日日前去悼念。久而久之,就不滿意起這靈殿周圍的景致,嫌太單調,配不上愛妃音容。
於是尋遍世間奇花異草,修建亭台樓閣。但效果始終不如人意。
直到某天,國王目光落在那棺槨上,豁然開朗地喝命下人:
把它搬出去罷!」
老譚揩著滿手蟹香,莞爾點化姑娘,「昭昭,人要有捨得丟棄的勇氣。」
人生有好多「得」,恰恰要從「失」里收穫。
*
從早間到晚宴前奏,梁瑛全程哭喪個臉。她接受不了女兒要遠走的事實,或者不妨說,她這輩子就這麼個指望了。
老太太說得半點不錯,你梁瑛就是長不大。從前被譚主任慣,現在又全倚重女兒,「什麼時候才能獨立行走?!」
梁昭好笑。這也是她願意放下一切遠飛香港的原因之一吧,從前放不下樑女士,如今好了,有老傅陪她了。
熱鬧鬧一場晚宴,老傅鞍前馬後地跟在梁瑛邊上。把她當新嫁娘子般地哄,客沒齊,不能動筷,梁瑛喊餓,老傅就去後廚討了兩枚紅皮蛋。
磕開、吹涼,親手餵她吃。
恍惚間,梁昭好像明白了媽媽移情於這人的理由。她能在傅伯伯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里臨摹出些微譚主任的痕跡。
旁觀視角下,老太太不無憂心地嘆,「比起你媽媽,你要豁達許多。你看她,到現在還住在前人的陰影里。看起來像是走出來曬太陽了,其實呢……」
梁昭說罷了,「到底這也是自己的選擇。只要她健康快樂,傅伯伯也心甘情願,我們又去置喙什麼?」
話完,她從人堆里悄默聲走出來,走到酒店外,想抽根煙提提神。
六月晚風裡,打火機劃了三四下才點著。梁昭低頭拿煙去夠火苗,就聽到不遠處,大堂門童像在和人爭辯什麼。
她下意識以為是喜宴請的客人,走過去,直到籠統地看見那輛奔馳轎跑的輪廓,梁昭才覺得不對勁。
而車裡人最最傲慢無禮的口吻,「沒處停不要緊,我也不打算停。」
「先生,您還沒搞清楚啊,沒有帖子的客人就是不給進!」
門童錯眼瞥見梁昭,心道謝天謝地,剛想同她報備情況,車子突地一記鳴笛,很尖銳且蠻橫。
車裡人同時看向梁昭,眼神在這錯落燈火里,有種狩獵般的警覺。
門童再垂首要和他說什麼,他卻不聽了,「沒你事了,我要找的人到了。」
梁昭走去副駕門邊,蹙蹙眉,問他這是做什麼。
顧岐安不答,只把車門撳開來,讓她先上車,「我有話和你談。」
「就在這裡談。」
「就在這裡談?」某人很戲謔地張一眼門童,再看回她,潛台詞:那你倒是先讓這看門狗別亂趕人。
一不做二不休。梁昭乾脆抱著早死早超生的心理,掐掉煙坐上車,但向他言明,「頂多一刻鐘。我還要回來主持宴席。」
「安全帶。」
「……系好了。」這車子仿佛通人性,已然熟絡她的負荷,每每她上座,沒系安全帶也不會報警。
「一刻鐘。我要是超時怎麼辦?」
顧岐安緩緩發動車子。梁昭冷漠以對,「那我就跳車。你敢超我就敢跳。」
呵,他一記嗤鼻。她還是這麼慣會嗆你,吃了槍藥,句句不饒人。
車子一路向外。繡花針般斜著細雨,車窗大開,夜風吹刮著中控台上壓的一張白紙忒楞楞作響。
不多時,壓覆的重量載不住強大風力,紙被吹到梁昭面上。
她揭下來看,竟是張罰單。時間就在今晚不久前,顧岐安下高架時在雙匝道開去左邊道了。
等她不作聲放回罰單,車子已然徐徐停到路邊。而顧岐安單刀直入的開場白是:「為什麼要去香港?」
「因為工作調動。」
「不是因為顧錚?」
「……不是。」
某人將信將疑地審一眼她,再燃根煙,往窗子外撣撣灰。欲語還休之下,突然斜傾著身子探向后座,拿來一隻裝著首飾盒的禮袋,給梁昭,「送你母親的。權當我一份心意。」
她不接,只淡淡提醒他,「三分鐘過去了。」
就這一句沒有感情色彩的報時,配上她那張燈下無情也動人的臉,叫顧岐安忽而浮躁起來,又扔回袋子,冷冷凝視她,「我和陳嫿之間沒有什麼,沒有你瞎腦補的想當然。你那天看到了要和我說啊,要問我啊,不分青紅皂白,為個莫須有的帽子就提離婚,你不覺得自己很輕率也可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