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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2:00:17 作者: 梁仝
此情此景,不論幾分真幾分假,丁教授看在眼裡都好高興。
她用打趣的目光在小兩口間周旋。隨即打發老二坐遠點, 「讓昭昭到我跟前來。好孩子, 」見老二有異議,就嗔怪,「怎麼著?我天天對著你那張臉煩都煩死了,不能找個新鮮的人陪我說說話?虧得你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為點座位的事吃醋,好意思的。醋你老婆還是醋你娘?」
這嘴還是潑辣厲害,不愧是站了二十來年講台的人。顧岐安笑了聲, 不無輕佻閒散,「我說一句你還百句?看來這病也是好全了。」
梁昭眼睜睜看著母子倆話趕話,不搭腔,只悄默聲挪動椅子上前,她同丁教授抱歉,「婆婆,來前我其實買了花,但……」
說到這,眼刀子一橫某人,「因為某些不可抗力,它壞了。所以我另在外賣上叫了一束,大約過會就送到。」
不可抗力。顧岐安浮浮眉。
夫妻倆偷換目光,暗藏機鋒也眼波相送。
一個面上波瀾不興,只心裡笑,你倒是鋪開來講講啊;
一個冷冷地假漠然,在心裡啐,你還有臉看我!
男人永遠是急色的,尤其正當旺年。結婚後你還生生讓他齋這麼久,其殘酷類似於斷了口欲期小孩的奶嘴,磨牙棒,或者一切慰藉的媒介。
所以餓久的獵人,一嗅到獵物的氣味就剎不住了。
但結果是後來梁昭咬破了他的下唇,不知輕重,更像是報復,報復這些天來他帶給她的,身心上的雙重折磨。咬破那秒,唇舌痴纏里都是血的鐵鏽味,狩獵者與獵物互換了定位。
顧岐安反倒變本加厲。手掌扣著她後頸,將她整個地攏在身前,埋下來,食髓般地品嘗。
不巧的是,彼時正值換班輪班間隙,門口不少同事進進出出。他們藏得再隱蔽,也總有人認出顧,大大咧咧喊了聲。
二人才慌忙分開。
……
這便是一束花好端端被摧折的全過程。
丁教授自然不知情,只是眼瞧小二下唇上豁著個口子,心裡也有數。好看的皮囊就這點不便,一點小瑕疵都掖不住,「你們也是的,還把自己當外人。我要那麼多中看不中用的花做什麼?」
言下之意,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你們還惦記著我,我就阿彌陀佛了。
梁昭:「要的。這是規矩也是禮數。」
顧岐安輕輕落下盞蓋,「花的本來意義就是中看不中用。鑑賞價值、取悅價值大過其他。」
「就你會說,黑的也能扯成白的。」丁教授說小二巧舌如簧。緊接著又同兒媳講笑話,他們從前還在大院的時候,老二養的京巴被父親擅自放跑了,這孩子喪氣得呀,回頭就打起主意來,想自個攢錢再買一條。
那會兒院牆外不時就有人喊收破爛,收破爛來,彩電冰箱洗衣機,書本報紙啤酒瓶……猜怎麼著,活祖宗就把家裡那些個破銅爛鐵,連帶著他爹的舊書舊報紙、舊BB機,統統打包出去賣了,「換沒換到幾錢,倒是爬牆的時候跌了一跤。摔地上昏死過去。入夜一家子找不著人急得團團轉,後來還是對過老大爺跑來,說老顧啊,你兒子擱牆角睡半天了。再不去屍體都涼半截了。
乖乖,他爹捉到他就是一頓暴打沒商量。」
說著被口水噎著喉嚨,丁教授急咳起來。
顧岐安傾身幫她拍背,若無其事貌,即便這說的是他不大光彩的黑歷史。
「你說正常人家討了打,乖乖認個罪、服個軟,這事可不就過去了?偏偏他不,迎面就嗆他爹,
『我把你那些見不得光的小黃碟處理了,那是救你一命!你得虧趕上個好時代呀,擱過去,讓外人曉得老同志好同志天天在家裡看這些傷風敗俗的,不得臭雞蛋小鞋伺候啊!』」
梁昭聞言到此,不禁笑出聲,「您是想說,他的嘴貧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
這只是其一。丁教授搖搖頭,語重心長,「我更想說,這個祖宗從來有張巧嘴,卻從來不肯用在對處。甚至是越想要什麼,越不會明說,只劍走偏鋒地耍些小聰明。」
梁昭這才領會,婆婆話家常聊趣事是假,拿和他們二人才是真。
到底她門縫裡看人,把這些婦道都看扁了。梁女士也好,丁教授也罷,都是在柴米罐子裡浸泡多少年的老薑,你和她們比辛辣,不要太年輕!
從她躲去娘家,到那條自詡還算留情分的回信,丁教授一直局外人,卻比局內還門清。
一味地站干岸不插手,才不是不知曉,而是她給他們自己調解的餘地。畢竟兩個聰明人兩個知識分子,芝麻大的事都迴旋不好,那想來也無需她介入了。
這就是她比梁瑛高明也從容的地方。
沉得住氣。怕只怕再從容的人,輪到自己的婚姻,也處處狼狽。
梁昭猶記得小時候,大院幾百來戶人家,她始終認定丁教授最美。通俗意義的美在皮,但她不盡然,是那種美到骨里氣度里的典雅。像民國畫報上活過來的名媛。
可惜大都好物不堅牢。這幾年,人日復一日地老相了。長年坐病的緣故,身材也極速走形,今朝為見客才搽了點粉,穿了身抬氣色的衣服。只是難為這番心血,看上去還是很老很消頹。
以至於,梁昭開始反省,自己穿得是否太明艷了。
某人由著母親編排完他,才不疾不徐出聲,「那你說說,我這脾性是隨的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