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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2:00:17 作者: 梁仝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但梁昭還是很感激,「你一定是上天賜給我的福星。」
「拉倒吧,」Miranda叫她別煽情,「就事論事。我只是怕死跟你扯嘴皮子了。」
梁昭必然是她遇過的,最最要強不服馴的刁主。
各自的飲品見底。午休還剩半小時,梁昭的手機響了,是梁女士。
她歪頭貼到耳邊接起。梁瑛也沒什麼要緊事,才吃過午飯,打個電話找貼心小棉襖嘮嘮嗑,說想在家裡裝個智能代步梯,方便外婆上下樓。
「可以呀。我來查查什麼牌子的好吧。」
「還有哦,我今天去商場碰見你婆婆了……」
梁昭即刻好緊張,怕早不該晚不該偏偏這時候東窗事發。畢竟她一直按下不表,就是不想打擾長輩結親的好心情。
幸好丁教授嘴巴夠嚴實,「哎呀你婆婆現在也好難的,她那個病惡化了,儂曉得伐?說是要造個瘺每天透析三四遍才行,因為腎功能已經壞掉了。造瘺你懂不懂?就是在肚皮上開個洞……」
梁昭心就跟被針戳了下般地,她自然不曉得,一時間,也有惻隱心。
「臉也腫腫地,眼皮子像兩個電燈泡……唉,我說這人吶,活到頭髮不發跡都不打緊,無病無災才是硬道理。」
*
大過年地觸霉頭。這對整個家庭來說,無疑都是沉重凝重的。
丁教授的各項指標年前就開始不穩定。這個病又很嬌貴,忌口極多,這不給吃那不給吃,還不能感冒,否則牽一髮動全身。
這回,難說是過年吃錯了什麼,壞事了。去醫院複查,肌酐已經高出危險線了。身體也每況愈下。
今日原本是上元佳節,一家人也沒心思慶祝了。
顧岐安回到老宅,目的就是勸母親去住院,聽從醫囑,接受造瘺透析治療。
丁教授卻始終不肯,一來諱疾忌醫,二來,饒是她專業就學這個的,也輕易接受不了在肚皮上開個洞,日後都與它共生。
「你不肯那怎麼辦?就緊著這樣拖,拖死自己不可?」顧岐安很難不氣,醫者以及兒子的雙重身份,眼睜睜看著母親自輕自賤,他痛心極了,
「虧得你自己還是杏林弟子。學過,也教過別人。兩害相權取其輕,這麼簡單的道理,悟不過來?」
「我情願死了算了!」
眾人在客廳里端坐。老爺子連連嘆氣,顧丁遙到底是個不經事的,依稀只當媽媽活不成了,便一味地哭。
抬起袖子揩,被老二一把捉住,「茶几上沒紙?以為袖子多乾淨!」
「你吼個毛線呀!凶不拉幾的……」
秋媽搶白,「太太害怕也正常。你別說造瘺,就是開個闌尾割個包.皮,也有下不來的風險呀。」
一輩子體力勞動的人,目不識丁地,說話難免粗俗些。顧父聽得直皺眉,老爺子倒歡喜她的直爽,哈哈一笑,看向兒子,「可不是!想當年你割包.皮怕得呀……」
「說什麼呢!」顧父又羞又惱,大動肝火,「當著小輩面什麼烏七八糟的話都敢說。」
顧岐安始終沉著臉,抽著煙笑不出來,給母親做思想工作,「你明天就去住院,床位還調得出來。人手上更是不愁,老紀今天就跟腎外打過招呼了。以我們醫院在腎臟病方面的水平,你又怕什麼呢?」
丁教授從桶里拎出濕漉漉的腳,擦乾,腫脹地趿到鞋裡,「我想保守治療。」
「如果你肌酐正常,可以。問題是照目前來看,保守等於送死。」
「那你告訴媽媽,造了這個,我以後日常生活,透析液漏到衣服上怎麼辦?口子破了怎麼辦?」
這就是病人的痛苦,也只有自己體會。換別人,能共情個五六分了不得。
顧岐安少有的授課經歷里,也會教育學生,現代醫學再發達,都遠遠不夠。
不夠在,無法保障病人的預後生活以及尊嚴。
也許疾病治好了,但身體卻治殘了,落下一大摞後遺症;家也治窮、治垮了;精神更不必說,很多患者拖到最後只求一死。
掰扯幾個回合,顧父不耐煩,「你且安心去治就是了!想這麼多有的沒的,能起什麼作用?」
話完一甩袖,背著手踱去書房。
丁教授一聽,哭得更凶。
顧岐安無奈地抽來紙巾,幫她揩,「丁女士,算我求你行吧,你這個身子骨哭不得。」
「小二,媽媽活著好沒意思……」
是怪沒意思的。懨懨藥罐子一個,只苟且吊著半口氣,僥倖地求全這個家。
顧岐安也知道,好幾年了,他都沒見母親從心地笑過了。對外說得好聽是一家主母,又如何?
全部的體面悉數建立在家族以及門楣榮耀上。
直到夜深,一雙兒女費下好大功夫,才算勸好了。
丁教授答應明朝乖乖住院,一切服從醫生。
顧岐安走前,父親還在書房煞性子。
拿問他,「你媽這事眼前算解決了,你自己呢?從年三十到現在,我就沒一天見過你老婆,這還有沒有體統,王法呢?!」
「誰定的王法?你?」
某人直接撂下這句,揚長而去。
夜闌人靜里,沾著露水坐進車子。一輪明月寒絲絲地扣在天上。
顧岐安難得打開車載電台。他一個人開車更喜歡安靜,安靜地兜風,凝神才能趕疲勞。所以不管音響還是電台,每次由他開啟,都會停在梁昭上次聽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