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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2:00:17 作者: 梁仝
    暖洋洋日光之下,外婆躺在藤椅上旁觀,一會看看他們,一會望望前姑爺。收音機里咿咿呀呀在唱《杜十娘·沉箱》:

    我今朝當了你郎君的面,

    把一件件,一樁樁,

    都是價值連城異尋常,

    何妨一起付汪洋!

    梁昭鬆開顧岐安的手腕,退離瞬間,他才看見掌心裡平躺的一枚女戒。

    「我們離婚罷。」

    怎麼就走到今天這步呢?

    她心裡一陣牽痛。

    第26章 -26-  賞味期限

    離婚這個詞顧岐安並非頭一次聽。

    從他識事起, 父母就擺上明面地不睦,三天小吵五天大吵。動輒,也會摔摔摜摜地大打出手。

    不幸的家庭確實各有各的不幸。富貴高門的糊塗帳也從來不比清苦人家少。

    丁教授二十歲就跟著老顧, 當年還是男追女,舍了髮妻, 說什麼也要自由婚配。到頭來,一成不變的無趣白玫瑰比不過外面那些嬌艷的紅玫瑰。

    他老顧是商場最最長袖善舞的人。男人玩權利玩資產到一定的極限,慾壑難填,反倒只有人心可圖、聲色可取。

    父親第三次被捉偷腥那年,顧二念初中。

    父母在書房裡發落的陣仗。彼時丁教授還算鮮活, 還有個正房太太的威嚴, 大喝老顧現在就把那女人找來!找來給我看看, 是哪個野雞放著大道不走, 要拆散我的家!

    顧二背著書包路過書房,正巧,撞上父親無情無理的一掌摑下去。丁教授弱不禁風的身段,即刻後栽到地上。

    從來他們爭執,小二都無條件向著母親。那回也不例外,衝進去就打了父親, 拳腳相加。最後還是秋媽硬生掰開的。

    臨了顧二穿鞋上學, 只有秋媽過來捵捵他的校服領子,說沒翻好呢,大小伙子叫人家看笑話!

    顧岐安徑直推開她手上的冰敷袋子,一臉掛彩,出門了。

    闔門瞬間聽到丁教授泣訴:

    我們離婚罷……

    -

    這個詞對所有中國式家庭來說,無疑是耳光般的存在。

    無論用什麼語氣,歇斯底里也好, 波瀾不興也罷,揭了遮羞布,日後想翻篇是很難的了。

    顧岐安坐在車上,引擎遲遲未發動,菸頭一截灰忘記撣,落到毛衣下擺上去,頃刻燎出一塊喪頹的痕跡。

    他才把煙匆匆滅進便攜煙缸。煙缸上復刻著《緙絲群仙祝壽圖》,八仙及群星共祝西王母壽辰,這是私人訂製,他去年生辰梁昭送的。

    夫妻這麼久,他們最大的努力以及默契好像只有,牢記彼此的生日、結婚紀念日。

    再互送禮物,投桃報李,兩清。

    當真走到這一天,不細嚼慢咽地想想,似乎都找不到什麼來讓他們意難平地繼續糾纏。

    婚戒他還是拿走了,揣在口袋裡。梁昭不肯收,同樣,也不肯他留在那裡多掰扯什麼。

    她說家裡有客,不便多留,「梁女士又在和老傅聊結親。這個當口上,我不想倒他們的胃口。改天罷,改天你我都有時間,坐下來好好談談。你大可以放心,房子我不要,錢也分文不取。」

    她房間再禁菸,那一刻,顧岐安還是不禁摸出煙點著了。他緊咬過濾嘴,眼裡不無斟酌,寡著一臉,在梁昭看來妥妥的薄倖。

    「梁昭,氣頭上潑出來的話還可以收回。」

    「我沒有生氣。」

    「生氣的人都不會說自己生氣,像醉酒。」

    梁昭懶得辯地泄氣一住嘴,片刻又說:「你充其量是不高興我先提罷了。事實我們都門清,這日子與其做天和尚撞天鍾地過,不如一切見分曉。而分曉就是,我讓你很累,你也讓我很累,你心裡還有一輪皎潔的不可摘落的月亮。」

    說罷她要走,因為位置靠里得路過他,某人借勢抬手扽住她,埋著頭,「其實這是我們第一次明晃晃地起爭執。你也是第一次開門見山地讓我了解你的想法。但婚姻從來不是兒戲,你想離,說白了是心裡有埋怨和不如意,一切尚可以商榷,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儘管提,什麼都不提直接說離婚,我不會同意的。」

    這個人,不知是同他那個資本主義爹學的,還是秉性如此,有時候委實地霸道。

    甚至是一言堂。

    梁昭腦子像舂堂里的年糕,反覆被搗捶,爛了又回彈,回彈又爛。掙不開手,她索性由他拽著,「你憑什麼以為我是在兒戲?顧岐安,我是離過一次的人。離婚這操作我只會比你熟練,更比你理智。當初和顧錚談分開,他也像你這樣,股票漲起來才知道買了,才來堂而皇之地挽留我。而事實證明,不猶豫是對的,離開他,離開你我只會更自在幸福。」

    一段話踩中某人心上難以名狀的陰暗面,或是領地意識。

    顧岐安徑直站起身,抵她在萬曆櫃門上,悶砰地一聲,仗著身高差落下的目光,戾氣但隱忍,煙霧統統吹在梁昭面上,「我要不答應呢?」

    「那就法庭見。」她沒在怕的。當真鬧到對簿公堂,丟臉的只會是所謂的體面人家。

    她再補一句,「及時止損。顧先生出生在商賈家庭,理該清楚沉沒成本下太多,最後卻顆粒無收的下場。」

    咄咄對視里,顧岐安忽地一笑,敗下陣倒也氣焰囂張,「你要當真狠下心想離,就不會說什麼改天抽時間再聊。畢竟我們在這裡掀房頂的動靜,他們在外邊也毫無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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