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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2:00:17 作者: 梁仝
    他們確實沒法重新開始了,但生而陌路總好過陰陽兩隔。

    —

    恍惚,梁昭覺得眼前的殼更厚重了,岌岌可危,一戳即破。

    聽完他口中的往事,繪聲繪色,十分具象。她仿佛親眼看見一個蕙質蘭心的女人,看見她如何體己也扶持他,二人如何相偎相依,最終還是玩不過造化弄人。

    因為過分美好,所以毀也毀得很悲劇性。

    應了那句「彩雲易散琉璃脆」。

    梁昭從前就說過,她之所以能大方饒恕姜芙,不計較顧錚外頭那些蹊蹺的鶯鶯燕燕,才不是格局多大,而是她認為女人不該彼此為難;

    錯處出在男人頭上。既然她值得一個男人記掛,心都易了主,就總歸有可愛可取之處。

    此刻亦然。她認命般點點頭,「換做我是你,有這段經歷,大概也會終身難忘。」

    可她終究不是他,不是戲裡的任一人。只是旁觀者,還得在台下鼓掌捧場。

    為花憂風雨,為才子佳人憂命薄(1),

    但觀眾入戲再深,都成不了演員。

    顧岐安耳聽著梁昭聲線開始不穩,以為她又哭了,就曲著食指去撈她下頜。結果只看到一張冷素臉,無情更無怨。

    他看進她眼底,「求婚之前,我左思右想都沒告訴你,一是顧及你當時的精神狀況,二就是,我們沒有什麼感情基礎來讓彼此交代過去。不是嗎?」

    「少來。你不過是怕我知道,知道你因為秦豫的車禍影響,所以對情況類似的我多多少少挾私了。」

    梁昭不由問,「我是她的替代品嘛?因為秦豫死了,抱恨終天了,所以我成了你償還罪惡感的客體。」

    這下,對面端坐的人一記蹙眉,作責怪狀,「怎麼會這麼想?梁昭,這個想法太荒唐了。」

    「荒唐在哪裡?」所以說,男女思維到底判若雲泥。

    顧岐安不怒反笑,「照你的思維,我還想問你,我和顧錚都姓顧,你有沒有哪怕一秒拿我當成替身?」

    他詭辯,也認真回答,「你和她不一樣。哪哪都不一樣。至少我面對你的時候,不會藉由你身上什麼細節、五官或是神態想到她。性格更不必說。」

    某人早說過,梁昭算得上他遇過的最聰明最驕傲的女人。

    再加一點,容貌也最上乘。往人堆里一丟,其實比秦豫打眼出挑多了,後者更像是小家子的苔花。

    問題是玫瑰再艷再曼麗,也並非每個惜花人都愛。

    梁昭右手摸進風衣口袋,裡邊裝著她負氣摘下的戒指。

    昨晚,她翻來覆去難眠,起來上廁所,沒想到老太太也沒睡。三更半夜地坐在沙發上,黑黢黢駭了梁昭一跳。

    問怎麼不睡。

    才知道,外婆是在愁她。愁她今後如何是好。

    外婆說,按他們過去的作興,媳婦孑然跑回家就是出大事的徵兆。

    她原本還有心思睡,才躺下吧,外邊梧桐樹上老有烏鴉叫呢。乖乖,不得了,大事不妙!

    「怪我老頑固也好,傳統封建也罷,我是真不想你再在婚姻上出岔子了。」

    婚姻始終區別於戀愛,後者可以兒戲、輕巧地分合。但婚姻它關乎法律秩序、三綱五常,也受道德和輿情監督。是極為莊嚴神聖的一件事。

    外婆不願意昭昭第二次在離婚的敗仗里受累,在社會上的有色眼鏡里過活。

    「可是外婆,」梁昭語重心長地嘆,「我們好像真的熬不下去了。」

    她讓梁女士給自己幾天緩衝。殊不知,一個晚上就沒熬住,心神不寧,好像又回到當初得知顧錚越軌。

    她很難不再度審判自己,究竟哪裡不夠好?

    又或者,沒準她是那種活該一輩子solo獨美的人吧。她被幸福流放了。

    捱不捱得住孤獨,也就那樣了。

    大不了像她曾和濮素口嗨的那樣,等老了,一道住養老院去。

    外婆食指頭搗搗姑娘眉心,「說得輕巧。等你到了我這歲數,就曉得孤獨終老有多苦了。」晚景淒涼,燭火零星。

    梁昭澀澀一笑,躺到外婆腿上,「你不會孤獨的呀,昭昭會陪著你……」

    眼下,梁昭抬手徐徐夠到顧岐安的手腕,把他袖口從外到里,從毛衣到襯衣,層層剝開,「我以前聽說,醫生不能有文身的。」

    精瘦有力的手腕,青筋微顯之下,烙進皮膚的G&Q.

    大抵是年歲已久,墨也些許褪色。有的地方還斑駁了。

    顧岐安垂眸看她,呼吸在彼此之間吹拂,「可以有。」他是大二文的。彼時同秦豫感情最篤,年輕人談情總莫名有儀式感,都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仿佛我把你黥面般地刻在身上,就在與世界為敵。

    某回,上臨床技能操作課,老師望見他手上的文身,說了什麼。

    顧岐安忙問會耽誤任職嗎。

    「不會,」那老師又道,「話說回來,你現在才問我會不會耽誤。文的時候倒挺敢啊!」

    是的。義無反顧。

    從來如此,如此孤勇。被家裡人發現後還領了父親一頓家法。顧父斷然容不下這種邪性的、上不了台盤的東西,棍棒攆著他洗了!你洗不洗,不洗老子現在就砍掉你的手!

    他倒是沒敢以犯法為代價教訓逆子,

    可逆子卻敢一直留著文身。

    *

    裡間二人長久地坐著。廳外,譚主任音容宛在的遺像前,梁女士同老傅笑著話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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