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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2:00:17 作者: 梁仝
到底多了四歲,也是自小隨他那一對世故父母周旋人心的人,很輕易就拿住了梁昭的短,要她冷靜想想,即便你有意溝通,但終究也是未遂。
而未遂的原因是什麼?
「是否你自己也清楚,捅破了,無論對方包容與否,都會威脅到婚姻?」本質上,他們初衷相同。
而人在情緒化的時候,理智占下風,往往不關心初衷,只揪著後果不放。主觀只看見錯誤,不容任何解釋的餘地。
然而,再不容誅的罪責比如殺人越貨都尚有辯護人權。
更何況婚姻里,溝通、磨合,是不可或缺的基本。
顧岐安任由她把老相簿抽走,同秀禾服一併放進衣櫃,身子也坐開好遠,下意識地,狀似想和他擇乾淨。他還是慢條斯理的口吻,「說實話我沒有必要瞞著你。」
梁昭眼前結起一層蒙蒙的殼,沒說話。
「你愛我嗎?」
「什麼?」徒然,她鼻子又是一酸,怕耳朵壞了般地看他。
「我們又是因為什麼結婚的?」
答案肯定不是愛,乃至於,連最起碼的感情都沒。
反倒像是基於他們多年來的交情基礎,為了互利共贏,才達成的同盟式婚姻。只不過區別於傳統的契約聯姻,不是奔著合攏生意或錢財去的。
梁昭這才有所動搖,拿不準自己如此生氣甚至嫉妒,是否蠻不講理了。
顧岐安面上嚴肅。手裡捉著一支未燃的煙,對半折斷,又捏進手心,菸絲簌簌落地,像來不及握緊的流沙,「當初決定向你求婚,一則是我本就有愧於你,以及那個無緣謀面的孩子。其實梁昭,它沒了,不光你受打擊折磨,我也很挫敗,怪自己疏忽大意,不僅折損了一條生命還傷害了你;
二則,你能明白嗎?你手術結束住進ICU那陣子,我每晚都噩夢難休,回回上班查房前也必須頭一個去看看你,生怕你有什麼閃失。車禍這東西有多可怕,我五年之前就領教過一回了。」
「就在來找你的前一晚,」他垂眸,「我還失敗了一場手術。患者才五歲半。」
原本作為醫者,他壓根不該在生死上這麼偏執。這在醫院裡太過稀鬆平常,且他們受教育階段,就有無數個從業經驗人說過,你們來當醫生,第一要義是別把自己看得多高大上、多能耐。
「有時治癒,常常幫助,總在安慰」,這才是他們,見慣生死慈悲亦冷漠。
但怎麼說呢,秦豫的死確實是他心上一塊疤、一座山。
這幾年,無論如何攀登都跨不過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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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秦父因為捲入一樁借貸官司被判失信跑路,父債女償,家境清苦的秦豫只能返鄉工作,順便奉養老母親。不是這個岔子,她勢必會留在上海,二人同為臨八直博專業,成績優異,在一起時早就規劃好了將來。
顧岐安喜歡秦豫,除了她身上那股子韌勁,在他逆境裡的不離不棄,其實說白了,也是她出現的時機恰好。
那個年紀,最最血氣方剛的時候,被荷爾蒙奴役再尋常不過了。就好比那句話,青春期少年的思想比下水道還骯髒。
可是誰說濁玉不能潔?顧岐安那會兒是真真專情她,秦豫後來畢業返鄉,二人異地的半年裡,他不時就打錢貼補母女,前前後後給了十來萬。
這事後來被顧家人曉得了,都不肯他們再來往。顧父甚至罵老二,當個痴情種敗的還不是老子的錢!
父子關係雪上加霜。顧二也照舊我行我素。
秦豫那時候喜歡聽音樂,但燒錢的設備玩不起,頂多磁帶CD了不得。顧岐安從室友周璡那裡識得了黑膠這玩意,就開始攢,起初是攢給她的,到頭來也成了自己的愛好。
可惜感情里,長久的單方面「施恩」註定導致失衡。秦豫後來多次提分手,理由也是不想做那種恬不知恥的「撈女」。
二人都有傲骨。一個富養出來的驕縱,一個窮且益堅的清高。
秦豫清楚顧家容不下她,同樣,「你再痴再至情,也沒可能為了我和家裡恩斷義絕。一段感情與其拖到不體面地收場,還不如好聚好散,兩相安好。」
顧岐安問她,「當真這麼想的?」
吵得凶了,他也有些失理智,「去他媽的好聚好散!從你今天這番話起,分也好,不分也罷,我們都回不去了。」
是的,回不去了。哪怕那八年曆歷在目,攔在面前的崎嶇也足以倒塌往下走的決心與鬥志。
分開的頭兩年,他們還偶爾互通音信,或是同學會上敘敘舊。圈子裡都覺得,秦看起來比顧抽身得更乾淨,至少她一直在努力還債、養家,感情也有了新動向;
而他卻遲遲留著過去的一些印記,比如那個文身。兩性關係也比從前落拓好多,儼然自暴自棄。
秦豫車禍後,第四年忌辰,顧岐安專門去了她老家。
一城夏雨一城濕。墓前,他碰到前來祭拜的秦母,後者憔悴蹣跚,早已白頭,但還清楚認得他,臨別前也死活要他收下幾萬錢現金才肯走。
她說這是我們母女欠你的,一直以來,都是小豫高攀也帶累了你。
顧岐安眼裡心裡俱是一痛,他說沒有的事,
「沒有什麼欠不欠。當真說欠,那也是我對不起她。當年意氣用事,很多言語寒了她的心。」
如果可以,他情願她好好活著,一為自己,二為老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