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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2:00:17 作者: 梁仝
    回憶不同於現實的地方,就在你言語如何柔化得輕飄飄,一語帶過,物是人非。當事人都始終記得那一刻、那一秒,有什麼血淋淋,有什麼來不及,

    有什麼本該避免,卻又一念永生。

    很長時間裡,顧岐安都不許周璡提她。即便錯過就是錯過,但回想起來的種種遺憾,能免則免罷。

    窗外天色從蟹青往藍黑過渡。顧岐安聽聞是這個由頭,心上也不由一掉落,緩緩,努下頜讓周璡自己調。

    「我先下班了。」

    *

    濮素喜歡奶茶底子無糖,再多加物料的配法。

    這仿佛和自欺欺人一個道理。

    表面上零糖四捨五入奶茶也無熱量。好比她反覆鞭撻自己,冷落姓陸的幾天,幾十天,這事就翻篇了。

    「沒什麼藕斷絲連是冷處理解決不了的!如果有,就多來幾回。」

    點單區前,濮素義憤填膺的嗓門好大。大到幾個無辜路人側目,大到梁昭想就地絕交,

    更大到,有一行人恰巧途經,從被話音吸引到認出梁昭,就這麼停下來。

    領頭的那個輕喊,「梁昭?」

    二人齊齊回眸,就看見顧錚。一個人該有多健忘,多預後良好,才能那般若無其事地、老友契闊般招呼她。

    且還雲淡風輕地笑,關照同伴先走,他人來近幾步,遞手與梁昭。

    後者自然無視,反倒問濮素,「你是幾號?問問還要等多久?」

    顧錚不無淡定地收回手,落到腿邊,打量她的舉手投足,發現一個華點:

    梁昭無名指上碩大的鑽戒。

    錯愕感只在心裡掠過一秒,又匆匆歸無。他是聽說她再婚了的,人脈廣的人,從來沒有無法掃聽的消息。只是眼見比起耳聽,緩衝時間更短促,他很難不意外。

    徐徐,姐妹二人要走了。

    梁昭都不屑告別,濮素拉不下臉子,嘬著吸管沖他揮手,「再見!」前夫哥。

    —

    兩個鐘頭後,觀影結束的梁昭才從Miranda處得知:

    顧錚此番來上海不是玩也並非短程應酬,

    是來當他們公司合伙人的。

    掛斷電話的梁昭坐在車裡,心神從綻放到枯萎,腦子裡轟隆隆的霹靂。

    她問副駕上的濮素,「你嘴巴怕不是開過光?」

    「什麼?」

    「為什麼前腳才咒我,這秒就應驗!」

    *

    梁昭把新買的宜家灰色鐵架挪到玄關,襯上新漆的朱紅背景牆。配色相得益彰。

    原先那個占位又豆腐渣的六斗櫃,扔掉了。

    她喜歡這樣,從日常清庫存就要狠心的斷舍離。好像見微知著。多在小事上培養鍛鍊,在感情上割捨也能易化。

    收拾停當,把今天穿的鞋送去陽台,新買的白盤土鍋擱進廚櫃,完畢,梁昭才有閒心到書房。

    只見顧岐安坐在案前,專注辦公的樣子。他在製作教案,副高有本科帶教任務,下學期S大開學他要教授神經病學。

    眼下,人難得戴一副細框眼鏡,手邊半杯黑咖。把一個個知識點化繁為簡,做成圖表,也貼上具體病例。

    許是乏了,他指間夾著煙,撐在額角不住揉按。煙霧在周身籠成微藍的屏障。

    梁昭想到《花樣年華》里周先生的經典劇照。男人抽菸尤其夾煙扶頭,襯衫之下肩胛骨微微聳立,會有別樣的性感。

    當然,這不妨礙她毀氣氛,問某人,「你大概還要多久?」

    「什麼?」伏案人茫然望來。

    「我說,你要多久收工?有事找你商量。」

    顧岐安聞言作思忖狀,轉頭又看看屏幕,即刻摘眼鏡,「現在說罷。教案不急著做。」

    「其實有三件事。其一是我的年終獎到帳了,過年想多給我媽一萬。畢竟這兩年情況特殊,老太太跟著邊上住,各方面花銷都大……」

    梁昭靠在門板上,甫說完,某人就捻著菸頭頷首,「這個不存在商量。你的年終獎,完全有自由決定去路。」

    「好吧,」腳從拖鞋裡微微剔出來,梁昭後腦勺按著門板,「其二就是,今年除夕我們能在家裡將就著過嘛?沒必要去老宅麻煩秋媽了。」

    顧岐安面上些微一滯,「但今年老爺子在酒樓訂了宴席。」

    「有沒有可能,我們不用出場?」說實話,她好煩那些個繁文縟節。中國人永遠逃不掉人情世故,七七八八。

    顧岐安放下二郎腿,空下的那隻手托腮,反問她,「你說呢?」

    「……」

    罷了。梁昭直起身子正欲走,案前人疑惑,「不是有三件事嗎?」

    梁昭也是這一秒才受提醒,她漏了最緊要的第三件。抑或,壓根就沒想好是否說。

    沒想好,所以兩段鋪墊之後,正說到興頭上,又打起退堂鼓。她是想告知顧岐安,顧錚或許會來當合伙人的事。即便尚未最終拍板,某人作為她現任合法丈夫,也有權知悉。

    且婚姻的基石:平等,信任與經營。

    平等他們做到了,後兩點卻遠遠不達標。

    對面人清明的目光審視里,梁昭再而衰三而竭,末了還是答,「我數錯了。就這兩件。」

    說罷抹身而去。直到熄燈就寢前,胸膛里心臟還突突地,她不懂這番罪惡感是為哪般,好像出軌未遂既遂似的。

    實際上什麼也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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