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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2:00:17 作者: 梁仝
梁昭凝神幾秒,終究還是手一松,東西齊齊垂直跌進垃圾桶。
「扔了罷。等下垃圾袋和廚餘一起送下去。」
「……好的。」
今朝難得一個大晴天,早上樑昭起床就將被絮全抱去陽台暴暴了。等下午收太陽再抱回來,陶媽把被套和防塵布絎上去。
其中兩套就是出嫁前外婆給昭昭縫的龍鳳被。實際上除了新婚當夜,後來就沒用過了,始終鎖在衣櫥里。那大紅大紫的,即便陶媽老派人,看見也難免發笑,「我以為你們小年輕不作興這個了。想當年我們結婚呀,被子豈止打2床,家底子殷實些的一次性12床。不同的雙數字有不同的講究,不同年代也有不同的三大件。
現在今非昔比了,房子、車子、票子三大件。」
梁昭不緊不慢,「是老太太迷信這個。一味地強調時代再變,有些舊曆良俗不能破,說什麼都要給我縫。」
「你不知道,縫起來好費神的,線必須從頭縫到底,不能斷,斷了就從頭再來。被角要斜著縫,『諧』的意思。救命,原來諧音梗那麼早就流行了。」
「哦對了,待會你開始絎了叫我一聲。老太太在每個被角都縫了兩枚硬幣,一會兒再縫回去。」
如此多的學問。
外婆說,我們家昭昭頭婚沒遇個良人,這兩年也老是栽跟頭呢。原因究其根本,就是第一次嫁得太冒進了,都沒睡上外婆親手縫的被子!
梁昭住院到兩家定親那陣子,老太太整宿整宿睡不安生,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總是夢到她進棺材了,昭昭還孤零零躺在病床上。
那怎麼行!於是這回外婆說什麼也不信了。
陶媽聽她小嘴突突突,不經意就說了一大摞,很錯愕,「太太還是多說話好。人看著開朗鮮活多了。」
她是去年中才來的。原先小兩口這邊都由顧家的姆媽收拾,但兩頭跑實在麻煩,丁教授就另雇了陶媽。雇來幫忙燒燒飯、收揀收揀衛生,夫妻倆平常都是不怎麼著家的大忙人。
時間一長,就聽說了些家務事。知道這女主人是二婚,且婚前意外落胎過,好嚴重的一場交通事故,車右側直接凹陷。所幸人在駕駛座,沒死也是命大。
只可惜胎兒當場夭折。梁昭被鋼板壓折的那條腿,醫生說,再晚送來一刻鐘腿就斷了。
不幸中的萬幸吧。好在最後是全全尾尾地出院了,但精神面貌一直欠佳。不大講話,有時能坐在那發怔好久,30左右的人倒像是附了個80老太太的孤魂在身體裡。
陶媽覺得也正常,說得過去,人心都是肉長的。哪怕是未曾謀面的生命,哪怕只當個幾天的預備役母親,喪子/女又何其不痛?
起碼你不該是沒幾天就能嘻嘻哈哈翻篇的。
梁昭也是聞言間,才發現笑肌有些僵,打開前置攝像頭一看,她果真在笑,「我不說話就顯得不開朗不鮮活了嘛?」
「主要是,看起來冷冷的。」因為長相冷。
「難怪你有時候畏畏縮縮的。」梁昭說,她就這種面相,並非刻意拿喬。冷麵也不定意味著心情不好,就是懶……
或者,習慣了。
*
麻醉監控表上的時間跳到6小時,全面無菌化的手術室里,眾人依舊沒松弦。
手術由顧岐安和另一位主任主刀,功能區腫瘤剝離,老紀全程盯梢導航系統。
周邊幾個實習生,呵欠連天都乏得不行了。一個悄默聲問另一個,「放假還回家嗎?」
「回個雞兒。我昨天神外最後一趟夜班呢,給小爺樂得,但凡我沒看年後排班……」
「難不成你大年初一就?」
「可不呢麼。血液科年初一白班,初二夜班。」
「哈哈哈哈,你好慘哦,雖然俺也一樣。」
「誰說不是呢?」
二人齊嘆,不幹了!回家種地都比這強。人被殺,就會死。
顧岐安專注的坐姿,雙目忽而離開顯微鏡,乜他們一眼,「嘴巴是過年要割了炒下酒菜?這麼沒個歇。」
說都說了,二人也沒在怕,「顧神,您好歹體恤一下我們有家不能回的苦呢。別說下酒菜了,還過年,真有個舒坦年可過,割嘴巴割耳朵又算什麼!」
顧某人:「體恤不了,我有家能回。」
淦!二人恨得牙齦發酸,這是什麼老師嫌作業不夠多的剝削心理。滅絕人性,慘無人道!
「您這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
顧岐安偏頭由巡迴護士揩揩汗,拿歪理歪派他們,「同樣,餓漢子也不知飽漢子飽。」
就這麼你一嘴我一嘴「發彈幕」間,老紀發揮控場作用,「現在的小年輕啊,不怪他們吃不得軟苦。怪花花世界紛擾太多。」
顧岐安好笑,抬頭望師傅那一眼,饒是高強度工作這麼久也能看出神態悠閒。鎮定來自胸中自有丘壑,「紀正明同志這是嫉妒了。」
「我嫉妒什麼?嫉妒他們背書背兩行心思就溜到手機上去,還是嫉妒你出國交流個半年就歸心似箭,連夜飛的趕回溫柔鄉?」
噢喲?幾個實習生俱是很狗腿地來了興致,具體說說呢,我有個朋友也想聽!
豈料當事人本尊不樂意了,警醒也暗示著師傅,「紀同志,嘴巴碎成這樣是有辱斯文的,仔細晚節不保。」
師徒之間沒大沒小的氣氛,回回人前互啄起來都極為不成文。放眼泱泱大科也就屬顧岐安敢這麼硬剛老紀了,周璡先前還和實習生開玩笑,唬得他們一愣一愣地,說你們親愛的顧神其實不該姓顧,真實身份是老紀的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