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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2:00:17 作者: 梁仝
於梁昭自己而言,此事也永遠算她榮光人生唯一的「污點」,本該滿分試卷上扣掉的0.5。
有如黥面,困她在折辱的牢籠里。
咖啡漬徹底干進衣料里,梁昭再次請姜芙滾蛋了。
後者也不拖沓,只是臨走之際,不無輕蔑地說:「梁小姐,希望你明白,不知者也是有罪的,和明知故犯一樣可恥。」
*
從公司大樓出來,梁昭枯木死灰般地坐進車裡,報復性地將雨刮器開到最快速。
暴雨讓整條路幾乎癱瘓,她就這麼放空思想地一直開,停停走走,擋風玻璃上的雨霧也起起散散,周而復始。仿佛只有這樣,她才能規避自己去回憶方才的羞恥,不去想事情在格子間發酵開來有什麼後果,不去想梁女士得知後失望無比的表情……
甚至是,譚主任在天有靈,該對她有多遺憾。
這麼些年,好多個深夜時分,梁昭也夢見過爸爸,夢見自己對他道歉,我好像做錯了一件事,又不確定是否錯了。
倘若人生真能重來,我情願不要遇見顧錚,即便愛與恨都真真切切地存在過。
車廂里,單曲循環著魏如萱的《開始和結束之間》:
開始和結束之間,
偶然的浪漫必然的抱歉,
說過幾次再見,忍不住厭倦,
所以擁抱是互訴寂寞的語言……
過下一個路口左轉彎,梁昭都不記得是否開轉向燈了,只知道右側忽而別來一輛龐然大物,山一般地,
隨即一聲巨響。
再就是,澆在臉上冰冰涼涼的雨,雙腿.間溫溫熱熱的、腥而膩的……血。
-
與此同時另一端,顧岐安接診到今天第三位急診病人,忙到陀螺飛起。白大褂側兜里的手機又響了,他一邊撳滅視診的手電筒,一邊掏出來看:
梁昭。
「醫生啊,我好怕死啊,會不會有事的?」
「先清創,再照個頭顱CT罷。進了醫院就放心,我們肯定盡全力。」稀鬆平常的話,顧岐安寬慰著眼前滿頭鮮血的病人。說罷又漫不經心地把手機放回口袋。
——
「也就是說,你在意識清醒的最後一刻,給他打電話,但他拒接了?」
三盞茶涼的功夫,梁昭的故事說完了。眾人唏噓之餘,竇太太不禁好奇起未完的結局。
是的,梁昭淡淡說,他沒接,同樣孩子也沒了。
「那你們為什麼還會結婚?」
梁昭放下針線起身,外面月色三分在人間。她表示要回去了,今晚就說到這罷,說多了,怕自己像《動物兇猛》里的馬小軍一樣,不知道回憶有偏差,分不清真亦假。
「我送送你。」竇太太說到做到,當真一路送她到花園門外。
也或許是實在按不住八卦心,就在話別之際問她,「昭昭,他愛你嗎?」好像每個看客都關切戲裡的佳人才子是否真心相許,這是核心話題,也只有「愛」才能慰藉人心。
梁昭站在夜風裡,開司米圍巾重新圍上頸脖,冷冷地、疏離地,說不知道。
她確實不知道,「我只知道,在座各位太太興許還有可能等到老公電話催著回家,
但我等不到。」
第13章 -13- 赤繩系定珠聯璧合
新郎 顧岐安
新娘 梁昭
謹訂於 己亥年四月初六赤繩系定珠聯璧合
卜他年白首永偕桂馥蘭馨
——
年前,梁昭約了陶媽來做最後一次掃除,好讓她趕回家祭灶。偌大的房子,家具陳設看著素淨,當真里里外外倒騰起來也是大工程。好在梁昭今日全休,還能打個下手。
三四株鮮切白玫瑰、黃玫瑰放進宜家水培盒裡,抽紙巾擺正與中軸線對齊,快遞包裹拆出一盞新買的野口勇紙燈。
就在梁昭結束這一切的時候,陶媽忽而在裡間喊她,「太太,你來看看這個還要不要的?」
是他們婚禮空置出來的喜帖。
定製比最終實用的張數多,多了厚厚一沓,沒得寫就廢棄了,扔在書桌底屜里。陶媽是抹灰時發現的,又不敢擅自主張去留。上年紀的人總有種「變態」的省儉觀,比如隔夜菜輕易倒不得、購物馬甲袋要囤著,再比如,「你看這,揩掉灰還新嶄嶄的呢,個麼甩掉好可惜呀。」
果真是的。饒是掐指算算都蒙塵一年半了,東西也沒怎麼變,珠光紙的色澤紅且鮮艷。
帖子是雙柬帖,因為行的中式嫁娶禮,設計與措辭都很擬古。梁昭想起當初籌備請帖時,還問朋友有沒有把穩的設計團隊,即便她是二婚,但頭婚後來補辦儀式很小眾的緣故,在這些事體上是真真無甚經驗,挑挑揀揀。顧岐安見狀就耍貧,「直接寫:結婚,打錢。倒也未為不可。」
梁昭聽後忍俊不禁;
某人倒是意外不過,她車禍之後臥床三個月,身心雙重沮喪,仿佛失去了笑的能力。那一下陡然展顏,顧岐安還不確信,「有那麼好笑?」
有的。不過她笑是因為:
這世上許多複雜事情,七七八八、大大小小,你但凡直觀成經濟思維,心裡就受用多了。
梁昭把帖子潦草翻翻,反問陶媽,「那甩了可惜,不甩,還能留著等『回鍋』?」
「哎,倒也不是這意思。有些玩意沒用場了,也不代表一定要扔,紙又不占地方,還能留個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