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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2:00:17 作者: 梁仝
「我不能看?早看光了。」
「是、肚子裡的不能看。」
梁昭不由一哂,「不愧是你,胎教從蠶豆抓起。」
二人對視,各自回歸沉默。顧岐安把邋遢的衣物送進洗衣籃,出來的時候,屋裡靜悄悄的動靜,尋了半天才發現梁昭在黑膠房裡。人被儲物架包圍著,好奇心拉滿地抽下幾張,翻來覆去地看。
某人在門口凝視,忽而,「我看你是好齊全了。」
啊!梁昭被他冷不丁駭一跳,手裡東西全掉了地,「你幹嘛,走路不帶聲是阿飄嘛?」
「那樣我們也會有生殖隔離。」說話人走進來拾揀膠片送回架上。
梁昭取笑,「你對這個孩子怨念好大。」
當然,即便她嘴上強硬,也清楚無論是她還是顧岐安這個年紀,半路殺出個孩子總難免有怨。
現如今的社會風氣,誰願意在最是享受的人生階段被父母身份乃至家庭瑣碎綁架?
人生的底色本就至苦,再來,柴米油鹽醬醋茶,又有哪樣是加甜的?
梁女士對昭昭的擇偶要求不高,模樣中看,身家清白,收入對衡,對她好就夠了。最緊要的就是這最後一條,因為梁女士始終深信,再花哨的彎彎繞都比不過你被他放在心上。任何東西都可以從零開始經營,只有感情,多少得有個基礎才能澆灌、種花、得果。
過日子更不能光想那些空中樓閣的,要越低越好,低到地氣里、日常處世里。
結果呢,老母親苦口婆心十幾年,一夕之間,當女兒的就叛逆了兩回。第一回 梁女士認了,因為昭昭難得求情地說,是真心愛那人的,否則才不嫁。那份姿態梁女士很熟悉,當年她執意要嫁譚主任,也是如此。愛一個人愛進骨子裡,就會本能卑微,也固執這份卑微是值得的。
而這第二回 ,梁女士很難由著她來了。心裡過不去的坎就是兩家門第懸殊,昭昭又奉子,將來多多少少會受委屈。
這些道理梁昭又何嘗不懂。說實話,她清楚自己有多荒誕,甚至是抓馬。
不流孩子是因著譚主任的死影響了生命觀,那不流,生下來然後嫁給眼前這個愛還談不上的男人……看起來好像是另一個死結。
進不得進,退不得退。怎麼著都是個局。
或許,濮素剖析得才最在理:大約你就是想借這個男人擺脫過去。
灰敗且抹除不掉的過去。
想到這,梁昭問某人,「你那天建議我把孩子留下來。倘若我採取這個建議的話,你要怎麼做?」
顧岐安挨她極近,聞言瞧過來的時候,二人目光就短兵相接。他個頭凌駕著她,說話間,梁昭能看到他微微起落的喉結,「坦白說,這麼多年我對所謂的擇偶以及婚配都沒有具體規劃。或許是不想,也或許是認為時候尚早,所以這一時間,我只能說是盡責任角度地給你名分,它無關承諾,且我堂而皇之地和你談承諾,你也一定不信。」梁昭是個聰明女人,他從重逢那天起,就感受到了。
「對。你不談承諾我只當你是個渣男,談了,那就是花花腸子的渣男。」
「……」
這女人嘴皮子太不饒人了。平心而論,屬於顧家二爺生平最最避著走的那款。哪怕眼前的她,明眸善睞、嫵媚動人,但他始終覺得壞就壞在那張嘴。
愛不起來,顧岐安還是喜歡偏恬靜點的。怎麼化籠統為具象呢,大約,就像他記憶里某個不想再具名的人吧。
那人回不來了、不朽了,也是他專用這間房間藏黑膠的根本原因。
眼下,梁昭亦在好奇,「你從什麼時候收藏這些的,藏了一屋子,得花多少錢?」口吻一如曾經問他,右手腕上的文身什麼寓意:G&Q.
而當時顧岐安避而不談,此刻也是模稜兩可的口吻,「大學,被一位故人帶的習慣。黑膠音質更原始保真,再說,人多少得有個砸錢且裝腔的習慣,正如你們女人收集口紅色號。」
朝南的窗子掛菸灰色窗簾,月色在地上蒙蒙濾鏡化。饒是他狀似漫不經心又不想細說的語氣,但梁昭能感受到,顧岐安眉眼十足認真,乃至是虔敬。
這種神態她只有談及譚主任才有。仿佛一字一句,都是在給裱進遺像里的人擦拭灰塵,必須加倍誠懇,半點輕浮不得。
不知怎地,梁昭見狀突然聯想到,幾個月前梁女士在廣場舞社團里結交了個爺叔。對方是有意往婚戀發展的,很中意梁女士,也問她,介意黃昏戀嘛?
梁瑛都闊別小鹿亂撞多少年了,乍一被表白,也禁不住雀躍。然而回頭還是拒絕了,梁昭聽後問她為什麼,試試也好呀,那爺叔看著是個好人。
梁女士說,好人是好人。但再好也比不過你爸,抑或說,活的人永遠別肖想匹敵甚至取代死的人,因為後者永生了、不朽了。
這一晚,月亮生毛必有雨。
梁昭終究留宿了。顧岐安收拾出一間臥房,暖氣開到最適宜,讓她睡個好覺。
她穿著他的睡衣,長衣長褲都垮在身上。喊回在門口熄燈的人,「你還記得之前我搬家的時候,你送了我什麼嘛?」其實不止他送,大院兒女都給她留了信物。那個年紀尤為在意儀式感。
顧岐安手還停在開關面板上,仰頭思考良久,才不確定地,「一本……書?」
「對。王朔的《動物兇猛》,」梁昭提醒他,也是《陽光燦爛的日子》原著,「可惜收到後就被我擱置了,也拎不清你當時怎麼想的送這本書給我。前陣子,重逢了,回家清理舊物時才想起這本書,然後我一口氣讀完了,讀到了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