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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2:00:17 作者: 梁仝
說是教育梁昭,梁瑛可算聽出來了,這是拐著彎給她上大課呢,當即眉毛一橫,「照您的話,我自己的女兒,養這麼大還沒資格管了?那不管她還來吃飯、過年做什麼,索性就地解散唄,出了門,往後是窮是富各過各罷。梁昭你也別和人說是我的女兒,別說姓梁,我謝謝你……」
眼看著梁昭作勢要回,外婆拉住她搖搖頭,「氣話一句都不要當真。你緊著她把氣撒出來,不然,她能死給你看你信不信?」
梁女士好氣又好笑,「嗯吶,我才不死,非婚生子說出去叫人笑的又不是我!」說著轉頭數落起昭昭,「骨頭輕到大著肚子傍小開了是吧?
我那天說你二婚難嫁,現在現世報打嘴,我認了。你要這麼沒骨氣,將來入了那顧家,不得人待見哭也別找我。」
梁瑛說,她此刻猶記得丁綺雯的話,血淋答滴地咬著耳膜一般。與其說是小輩犯了糊塗事,兩方家長有商有量地溝通,倒不如是主意全由他們顧家拿了,丁教授是通知般的語氣,告訴她既出了這檔子事,我家老二也願意娶,那改天找個機會,坐下來好好談談罷。
且還一口一個「親家太太」。
「你聽出來了沒?人家肯你進門,是沖你肚子裡那個敲門磚,沒有它才看不上你。你就這麼癩狗扶不上牆?白撿的便宜給人占了你要被動一輩子!」
梁昭靜靜聽到這,面容枯木一般,「我從來沒有要憑一個孩子做他們顧家的兒媳夢。事實是,這孩子由頭至尾就是意外,有它沒它,我和顧岐安都不會變。」
話音將將收尾,梁女士幾步過來就是一巴掌,
摑得姑娘偏過頭去,也照樣不痛不癢地沒哭更沒用手捂。老太太慌忙護囡囡在身後,「這是幹嘛嘛!哎喲,你親手拉扯的人,打起來疼的不還是你自己!」
這也是為什麼外婆叫梁昭等都氣完再說。因為親子之間爭吵乃至動手,從來只有兩敗俱傷的道理。
都沒有錯,都按著自己的意願為彼此好。
子女是父母的債,反過來又何嘗不是呢?
而今天這起事,梁瑛說到底最最氣姑娘不和她通氣。這比任何天大的罪責都更讓她蒙羞。
對她而言,孩子再有自己的驕傲尊嚴,也該接受母親最起碼的庇佑和分擔,以及教養。
說白了,老太太這句一言以蔽之,「昭昭再大,再幹了天理不容的事,也是你女兒。」
「我當她女兒,她當我是娘了嘛!」
梁瑛那一口氣死活倒不過來。反覆車軲轆之下,甚至厭倦梁昭這一副不死不活的樣子。從小到大,姑娘都是強面子也強里子,討罵了絕不哭也不肯求饒。又是冷長相的緣故,梁瑛時常懷疑她到底有沒有心,或者那心剖開來也是黑的。
她寧願昭昭哭,哭個三天三夜哄不休,好歹證明有血有肉。
結果卻恰恰相反。梁昭起身拿過車鑰匙和手機,外套沒穿就要走了。
外婆恁在後面喊,「大晚上的你能走去哪,走了不還是回來!至少添件衣服罷!」姑娘全沒動容地甩門而去。
梁瑛惱得揚手摜了鯉魚紅雙喜圖案的搪瓷盆,裡面攪了一下午的肉餡,原是給昭昭包餛飩用的。
「我作的什麼孽呀!」
*
從石庫門裡出來,梁昭一路孤魂野鬼般地開著車,直到在某個十字路口,紅燈跳綠,後方響起尖銳的鳴笛了,
她才醒覺過來。
玻璃窗上的雨珠漸漸從輕落到密集地擊拍,正如她眼眶打旋模糊的淚意。梁昭只有將自己變成個零知覺的冷血動物,甚至是草木,一直這樣浪跡下去。
不問東西,沒有歸途。
終於在Miranda第五次來消息的時候,行跡被打斷了。
梁昭單手把著方向盤去看,不料正巧接通打來的電話,顧岐安在那頭問她,「有空嗎?有空的話我們見一面。」
過去五個月,他們之間的約會無一不是以這句開場白起頭。總是各有所需,又timing恰好,便從南從北地靠攏到一起。
而明明那晚,散牌散席後的梁昭告訴顧岐安,「我這個人,不好追,更不容易愛。拿你慣會的貓鼠遊戲也擒不住我的……」
因為她才不是老鼠,是比狐狸還要天生媚骨且難規訓的存在。
對面像是剛下手術,有換衣櫃門翕翕張張的動靜,也聽到她這頭大馬路的喧囂了,顧岐安疑問,「你不在家?」
「……關你什麼事。」
「梁昭,別鬧。退一萬步你在哪與我無關,你肚子裡的我也有資格過問。是和你母親吵架了嗎?是的話,就立刻靠邊停車,不要帶情緒上路。出了事別說是一車兩命,我怎麼娶你?」
某人真是一口氣不假思索說出來的。話完,也後知後覺地一頓、息聲,即刻語焉不詳地笑了聲。
似嘲又似認命,仿佛這話潑出口也就那樣了。
梁昭死灰般地沉默,良久,反射弧才被這個「娶你」擊起些漣漪。乖乖靠邊泊停,她使喚他,「那你來接我罷。我車子也恰好沒油了,把地點發給你。」
「現在?」
「嗯呢,你都說娶了。沒要三茶六禮八抬大轎,要你接一下總可以吧。」
對面還沒應言。車裡燭火般奄奄一息的靈魂就整個伏趴在方向盤上,今天,或許是這五個月來頭一次向外人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