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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1:59:27 作者: 秋色未央
「父皇。」賀成淵的目光清明,臉上無喜無悲,他一字一句地道,「這一杯,兒子還您的生育之恩。」
他仰頭,一飲而盡,而後將酒杯擲到地上。
「叮噹」一聲脆響,玉盞四碎。
肅安帝站了起來,攥緊手心。
一縷發黑的血絲從賀成淵的嘴角流了下來,他恍若未覺,又端起一杯酒。
「這一杯,還您前十年的疼愛之情。」賀成淵的聲音特別慢、特別沉,「以血償您骨肉,自從後,情斷意絕,兒子不再欠您的。」
他又飲下了那杯酒。
酒杯落地。
賀成淵咳了一下,噴出了一口鮮血。
他似乎支持不住,踉蹌了兩步,跪倒在地上。
「阿狼!」方楚楚盡力想要扶住他,卻沒有那麼大的力氣,連帶著一起跌倒下去。
跌倒了也捨不得放手,方楚楚狼狽而倔強地掙紮起來,努力地把手臂張開,想要把賀成淵高大健壯的身體抱在懷中,那種姿勢,其實是想保護他,在重兵重圍之下,顯得荒唐又可笑。
她的臉上滿是淚水,聲音卻又甜又軟,在那裡對賀成淵噥噥地念叨著:「阿狼,我不怕,你別擔心,不管生或是死,我們都在一起,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沒有什麼可怕的。」
賀成淵一邊咳著,一邊試圖安慰她:「你別哭,我說過了,我很能幹的,沒事,真的,我不要緊。」
他一面這樣說著,一面口中有黑色的血不停地湧出來,讓他的話語變得支離破碎。
該死的,這藥的效力實在是厲害了一點,賀成淵在心裡暗罵了一聲,咳得更劇烈了。
肅安帝猶豫著走到了賀成淵的面前,他低下頭,看著這個兒子,澀澀地喚了一聲:「……阿狼。」
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叫過這個孩子了,這名字叫出口,竟然已經如此生疏。肅安帝不期然想起了當年,當這個孩子生病的時候,他以皇帝之尊,沒日沒夜地親自照顧這個孩子,那時候,只有滿心的憂慮,他的阿狼,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呢?
而現在,這個孩子又生病了,大約再也不會好起來了。
肅安帝一念及此,心裡仿佛狠狠地抽了一下,他遲疑著伸出了手,大約是想要再摸一摸兒子的頭。
但賀成淵把頭偏轉開了,他抬起臉來,望著父親,他的嘴邊有血,眼中有寒氣,如同冰雪覆蓋的高山,只有無盡的威壓和徹骨的冰冷。
肅安帝的手僵住了,緩緩地收了回去。
終於,肅安帝以袖掩面,長嘆一聲,毫無眷顧地離去了。
高敬澤收起了他的武器,對著賀成淵躬身為禮,而後擺手,士兵們收起了弓和戈,如同潮水一般退去了。
所有的人都走了。
大殿裡又變得空蕩蕩的,只留下賀成淵和方楚楚相擁著跪在地上。
夏末的陽光是燦爛的,從高大的殿門照進來,落在人的身上,其實是暖洋洋的感覺。
但方楚楚卻覺得很冷,她發著抖,抱著賀成淵,小心翼翼地為他拭擦著嘴邊的血跡,她絮絮叨叨地一直說著,像是在安慰他、又在安慰自己。
「阿狼,你那個父皇說了,這不是入口封喉的毒藥,我們去找大夫給你看病、解毒,你身體這麼好,壯得像頭牛,肯定會扛過去的,不要緊,你別害怕,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外面的腳步聲都已經遠去了,聽不見了。
賀成淵握住了方楚楚的手,打斷了她的話:「楚楚,我沒事。」
「嗯嗯嗯!」方楚楚用力點頭,一邊掉眼淚,一邊乖巧地笑著,「你沒事,肯定不會有事,我相信你。」
賀成淵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用十分清楚的聲音道:「酒里沒毒,我剛才是騙人的。」
「嘎?」方楚楚的嘴巴張得圓圓的,眼睛也瞪得圓圓的,一滴淚珠含在眼角將落未落。
賀成淵抓住方楚楚的肩膀,用十二萬分嚴肅的眼神看著她:「你聽我說,楚楚,那毒酒在途中就被調換過了,我喝的就是尋常的酒水而已,剛才裝出中毒的樣子不過是為了騙我父皇,你看看我,安然無恙、毫髮無損,好得不能再好。」
方楚楚覺得身體半邊冷、半邊熱,冷熱交加的,讓她打起了寒戰。
「可是……」她的臉色慘白,結結巴巴地道,「你吐血了,吐了那麼多血……」
英武神勇的太子難得地出現了心虛的情緒,他強作冷靜地解釋道:「我事前服用了一種秘藥,喝了酒會催發藥效,就是吐幾口血而已,對身子骨沒有太大的傷害。這事情本來就在我掌握之中,中間種種謀劃我就不細說了,總之,你只要知道,我沒有中毒,你毋須憂心。」
方楚楚好像還有點不太相信,她怯弱地伸出手,戳了戳賀成淵的臉:「真的嗎?你不是在哄我嗎?」
賀成淵端端正正地跪好了,低下頭,他的聲音變得那麼輕柔而卑微,小心翼翼地道:「今日之局事關重大,父皇精明又多疑,然則你天真爛漫,藏不住心思,若是當場露出破綻來,那就前功盡棄了,故而我不得不先瞞著你,楚楚,我有大錯,罪在不赦,我不求饒恕,甘任你責罰。」
方楚楚的手還在發抖,她艱難地把賀成淵摸了又摸、摸他的臉、他的胸口、他的手。
很好,他的臉是溫熱的、他的心跳強勁有力、他的手十分沉穩,大約,真的是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