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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1:59:27 作者: 秋色未央
這一番話,聽過去滴水不漏, 肅安帝也沒什麼表示, 淡淡頷首而已,然後威嚴地發問:「那些亂賊可曾擒獲?須得嚴加拷問。」
王宗和垂首:「賊人悉數伏誅,未獲活口,無從追究。」
肅安帝的臉的更黑了。
右丞相見狀,急忙稟奏道:「這伙賊人乃是豫州林陽亂黨,臣已命人前往豫州,若有同謀相關,一定徹查到底,絕不姑息。」
肅安帝重重地「哼」了一聲:「將王勝之拿下, 交由刑部處置,嚴加審訊,他私下有何勾當,竟令歹人在皇家獵場如入無人之境,何其荒誕!」
右丞相不敢作聲,喏喏而已。
肅安帝的目光轉向另一邊,賀成淵立在那裡,冷峻而孤傲。
肅安帝冷冷地望著賀成淵,賀成淵也不言語,父子兩個相對沉默著。
迦南香的煙絮裊裊地盤繞在雕樑畫棟之間,門扉掩闔,香氣慢慢堆積,漸至濃郁,膩得有些發悶。
良久,肅安帝拍了拍手,沉聲道:「抬上來。」
侍衛將一樣裹著白布的長條狀事物抬了上來,放在殿下。
「宋德。」肅安帝叫了一聲,他的語氣中聽不出什麼情緒。
宋太監聽到吩咐,過去將那白布揭開了。
白布下面的事物顯露了出來。
饒是宋太監見慣了大風浪,此時也免不了驚駭,臉上變了顏色。
那是魏王的屍身,或者說,看那殘存的服侍,應該是魏王吧。
那屍身大約只留了半截,糜爛不堪,想是被什麼東西碾來碾去,碾成了一灘爛泥,血和肉混合在一起,中間的白骨支棱地凸出來,說不出的恐怖猙獰。
宋太監的手抖了起來,馬上又將白布蓋上了。旁邊的幾個大臣眼睛瞄見了,有幾個想要作嘔,但礙於御前,不敢失禮,只能用手捂著嘴,勉強忍耐著。
肅安帝已經看見了,他似乎有些悲傷,不忍地閉上了眼睛,過了片刻又睜開,直視著賀成淵,一種陰暗的霧霾在他的眼中開始堆積。
「太子,告訴朕,這是什麼?」
賀成淵波瀾不動,用四平八穩的聲音回道:「魏王不幸罹難,令人殊為悲痛。」
他甚至連一絲悲痛的神情都不願意裝出,依舊是冷漠的。
肅安帝終於忍耐不住,拍案怒喝:「我問你,魏王到底是怎麼死的?為何是這等情狀!」
賀成淵沒有回答。
王宗和又跪了下來,以首觸地:「戰場之上,刀劍無眼,魏王死於賊首斧下,當時情形十分混亂,戰馬奔馳踩踏,待到叛亂平息,吾等收拾殘局之際,才發現魏王已經是這般模樣了,臣有過,臣該死,請皇上降罪。」
那時候,兵荒馬亂,戰士騎著馬奔來奔去,把戰場上的情形都擋住了,誰也看不清楚、說不明白。
王宗和護衛不力,但救駕有功,若罰他,寒了臣子心,若賞他,肅安帝又覺得心頭邪火無從發作。
肅安帝沉默下來。玄武殿中瀰漫著一股令人心驚膽戰的壓抑感覺,以及,空氣里淡淡的腐肉的臭味。
半晌,肅安帝揮了揮手:「爾等且退,太子留下。」
眾臣都退了出去,連宮人和太監都遠遠地避到了殿外,這寬敞的大殿內,只餘下肅安帝和賀成淵父子二人,以及,地上的魏王。
肅安帝站了起來,慢慢地踱到魏王的身邊,他低頭看著這具屍體,眼眶微紅,原本挺拔的身形似乎有點佝僂,這畢竟是他最愛的兒子,這個兒子按照他的心意成長,賢善、睿智、恭順、孝敬,幾乎無一樣不好,而今卻都成了一場空。
「成淵,以你的本事,應該可以救得了他。」肅安帝突兀地開口,他的聲音甚至在大殿裡形成了一種森冷的迴響,「你是故意要他死嗎?」
賀成淵無動於衷:「父皇明鑑,兒臣已經盡力,是兒臣無能。」
「撒謊!」肅安帝突然憤怒了,指著賀成淵,厲聲斥責,「你不念手足之情、骨肉之誼,一心要置魏王於死地,今日如願以償,在人前一絲戚容也無,外人說你無心無腸,朕本是不信,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賀成淵神情平靜地問道:「兒臣常年出征在外,諸多兇險,屢屢在鬼門關前打轉,魏王可曾擔憂過?」
肅安帝一口氣噎住了。
賀成淵的嘴角勾起了一絲冷漠的笑意,他的語氣依舊平緩,又問了一句:「父皇可曾擔憂過?」
肅安帝勃然大怒:「太子,你是在責問朕嗎?」
「兒臣不敢。」賀成淵跪了下來,用冷漠的聲音繼續道,「去年的時候,兒臣出戰安西,險些身死,父皇和諸兄弟遠在京都,無隻言片語,仿佛兒臣的生死也沒什麼要緊的,既如此,今日兒臣又有什麼過錯呢?」
「你住口!」肅安帝大步過去,飛起一腳,憤怒地踢在賀成淵的胸口。
賀成淵生生收了這一腳,紋絲不動,他抬起頭,望著父親:「兒臣那時候曾經想過,如果兒臣真的死了,父皇會不會為兒臣傷心、會不會為兒臣落一滴淚?如今想來,大約是不會的吧。」
肅安帝的嘴巴動了一下,又緊緊地閉住了,他不願回答這個問題。
其實,很久以前,賀成淵才是他最心愛的孩子,勝過任何人,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是從姬皇后身死的那一刻,還是從這孩子長大以後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