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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1:59:27 作者: 秋色未央
賀成淵黑著臉,一字一句地道:「命人即刻啟程前往青州,按我的吩咐行事,不得有誤,記住,方戰杖責五十軍棍,要狠狠地打,嚴禁徇私。」
依著太子往日的脾性,小事不問,大過斬立決,如此千里迢迢遣人去青州,斷不會只想不輕不重地打幾個板子而已,這大約是要取此人的性命吧,張熹心中揣摩著,馬上領命去辦理諸般事宜了。
打發了張熹出去,也到了夜裡,賀成淵服了藥,上床就寢了。
這一夜,他睡得很不舒服。
趙醫令的安神藥物功效是極好的,賀成淵陷入了深沉的睡夢中,但是,總覺得心裡有一件什麼事情記掛著,令他不安,他像是掉入了泥潭中,四周粘糊糊的,他輾轉反側,一直試圖醒過來,卻怎麼掙脫不開睡意,越來越著急,出了一身大汗。
到了天快亮的時候,賀成淵終於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汗水已經把衣裳都濕透了,他難耐地扯了扯衣領,領口敞開,一樣小小的東西滾了出來。
他伸手摸了過去,是一枚扳指。
一枚青色的扳指,就著淡淡的天光看過去,灰撲撲的,很不起眼,像是牛角做的,這種鄙陋之物,原本他連正眼都不會瞧一下的,如今不知何故,卻帶在了身上,還貼身收在胸口處,藏得很深。
賀成淵躺在床上,手指摩挲著那枚扳指,一遍又一遍,如同他這段日子一直做的那樣。扳指的觸感溫潤光滑,夢中那股焦躁難安的情緒似乎正在慢慢地平息下來。
這東西是她送給他的。
不值錢的、可笑的禮物,他已經忘記了那時候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收下它的,大約是鄙夷吧。這麼想著,他卻收緊了手,把那枚扳指握在了掌心裡。
賀成淵猛然翻身坐起:「張熹!」
宮人聞得太子召喚,趕緊去把張熹叫過來了。
張熹匆忙間連鞋子都穿錯了,跑了進來:「殿下有何吩咐?」
賀成淵沉聲問道:「派去青州的人出發了嗎?」
張熹殷勤地道:「我辦事,殿下大可放心,早出發了,我特意派了王宗和前去,他帶著人手昨夜酉時就已經動身,我已經再三叮囑他們,務必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一路直奔青州,不可有片刻耽擱,這是殿下的命令,違者以軍紀論處。」
王宗和乃金吾衛統領,生性剛直,為人嚴苛,終日黑著一張臉,冷冰冰的總不見半點笑意,金吾衛諸將士背後皆以「閻羅」戲稱之。
張熹自以為十分妥帖,滿臉自得之色,結果說著說著,卻見賀成淵的臉色越來越沉,幾乎要滴出水來,張熹的聲音慢慢地就越來越低,到後面都細若蚊聲了。
賀成淵盯著張熹,他的目光宛如利劍,幾乎能令皮膚泛起刺痛,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經得起,至少張熹不能。
張熹顫聲道:「殿下,有何不妥?」
「沒有不妥,實在是妥得很,張熹,你真是十分能幹。」賀成淵慢慢地道。
張熹從賀成淵的語氣里聽出了一股森冷的怒氣,他的腿開始打哆嗦:「小人愚鈍,請殿下明示。」
賀成淵忽然又沉默了,他的嘴唇緊緊地抿著,勾勒出剛硬而冷酷的線條,氣勢低沉壓抑。
他有點後悔了,這對他來說,是一種異樣的情緒,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種情緒,只能以沉默來克制自己。
過往的那段時間一點一點地清晰起來,好像所有的記憶里都是她的影子,兇巴巴的、淚汪汪的、笑眯眯的,還有,她的嘴角有兩個漂亮的小梨渦,鮮明而生動,就這麼想著,仿佛四周的夜色在漸漸褪去,天都要亮起來了。
好吧,其實她救過他的命,照顧過重傷的他,連家裡的兩隻小母雞都讓他吃了,她終究有恩於他。
算了,她什麼都不懂,是個傻乎乎的姑娘,不和她計較了。
賀成淵想起了自己發出的命令,狠狠地握住了拳,那枚扳指硌得手心生疼,但是,他總算記得身為太子的威嚴,言出如山,不可朝令夕更。
他冷冷地看著張熹,快要把張熹看得暈過去的時候,突然又發話了:「去,叫張鈞令過來見我,現在,馬上。」
「喏!」張熹飛奔而出,親自去請兵部尚書張鈞令了。
他一邊跑,一邊在心裡悲泣,殿下原本就夠嚴厲了,現在又添了一個喜怒無常的毛病,越來越不好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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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大營,主將的帳篷里。
方楚楚跟在方戰的身後,像一隻小小的跟屁蟲,轉來轉去,囉嗦個不停:「爹,你的頭還暈嗎?腳還疼嗎?要不要我幫你揉揉肩膀?今天營里也沒什麼事情,不如早點和我一起回家去吧,崔嫂子在家裡熬好了骨頭湯等著呢。」
方戰放下手中的文書,嘆氣道:「楚楚,爹和你說過好幾次了,爹沒事,不要緊,你別瞎緊張好嗎?還有,別成天老往軍營里跑,有違風紀,要叫人家說起來,以後你爹還怎麼管教手下人。」
方戰在前次與回紇人的戰鬥中受了傷,他畢竟比不上年輕小伙了,傷了元氣,好久都沒緩過來。方楚楚擔心得要命,天天跟到北山大營來盯著父親看,方戰欣慰之餘,又不免頭疼。
鄭朝義站在方戰的身邊,幫腔道:「是了,楚楚你別擔心,方校尉身子骨壯得很,這點小傷算得了什麼,我幫你看著他呢,不會讓他勞累到,不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