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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1:54:24 作者: 子非大魚
    也不需要易時回答,他又說:「我媽像我外公外婆,特別喜歡親手做東西,你以後會越來越習慣。」

    易時坐在沙發上,握住他的手,沒有說話,微微仰頭看他。

    賀昭站在他面前,彎腰低頭親了他一下。

    「易謙沒跟我說什麼,他就是說你以前過得不是很好,讓我對你好一點。」賀昭心情恢復了一些,主動地說出來了,「我沒有不高興,就是有點兒生氣。」

    愛一個人不應該自以為是地去替人著想,而是以對方能接受能理解的方式去愛他。再怎麼想對一個人好,也應該尊重他是一個獨立的個體,這是賀昭從外公外婆身上學習到的道理。

    有時候你以為自己很了解一個人,但不得不承認,有時候是無法確切知道另一顆心在想什麼,再親近也沒有辦法。

    不要刻意隱藏,有什麼就說出來,不要妄自猜測,想知道的就問到底。

    我必須要知道你愛我,更要你知道不管怎樣我愛你。

    在這一點上,賀昭很確定易時和他思維相同,不希望對方對自己有所隱瞞,哪怕對方是為了自己好。

    「為什麼生氣?」易時問。

    「也說不清楚,就是生氣。氣他們不夠了解你,對你也不夠好。」賀昭說,「反正我就是不能聽見別人說你不好,誰都不行,我覺得你很好,好得不得了,怎麼都很好,我太喜歡你了。」

    聽了賀昭這些話,易時大概能想到易謙說了什麼,抬手捏了一下賀昭的臉頰:「彆氣了,不是你說,大人都很任性麼?」

    賀昭坐在他旁邊,抱住他:「可是我好心疼你啊。」

    易時摸了摸賀昭的腦袋,把他戴好的針織帽摸歪了,又用手把帽子一點點扶正,低聲說:「他說什麼都只是他的想法。」

    「你外婆是不是對你很不好?」賀昭靠在易時肩膀上,「我外婆可好了,我外婆肯定會很喜歡你,你看我媽就很喜歡你,有時間我們去我外婆那裡玩吧。」

    「好,」易時又說,「別想了,對我來說,他們的想法已經不重要,對我也沒有影響。」

    他沒有怎麼體會過平常人家的溫馨溫暖,對他而言那是遙不可及的東西,知道很珍貴,但沒有得到過所以也不覺得惋惜。

    至於外婆,她生病了,很小的時候他就習慣了她犯病時偏激地懲罰他,懲罰完就抱著他哭。或許她沒有那麼不清醒,她只在沒人的時候犯病,在人前保持著和善得體的模樣。他那時候太小還不懂那叫虐待,只是習慣了外婆的懲罰,只能沉默地忍受。

    隨著他年紀漸長,外婆身體越來越差,兩人的體能懸殊,沒有再進行身體懲罰。但是外婆的精神越來越差,越發頻繁地口不擇言攻擊、辱罵,同時又在清醒的時候哭著向他道歉。直到護工發現了異常,易柔和易謙才知道了這些事。外婆那時候已經飽受病痛折磨,他們沒辦法苛責外婆,也沒辦法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事,只能不停逼問他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早點告訴他們。

    就好像這一切是他可以控制的,但他不是生來就少年老成,他也是從一無所知的小孩開始長大。

    賀昭說得對,大人都很任性,他們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希望他懂事獨立,又在他長大後惋惜他不像個孩子。

    這之後,他爸、易柔、易謙都竭盡全力去彌補他,恨不得將這些年缺失的愛都補給他。但是他不管在哪個家庭都融入不進去,在哪都是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他們越是小心翼翼照顧他,他越發清晰感知到自己是一個人。

    他就像一個不和諧的音符,習慣了單獨存在,根本沒辦法融入進他們的旋律里,怎麼排列都不對。

    很諷刺的是,他越是不和諧,他們越是愧疚後悔,越想彌補他,卻又越發意識到他的不和諧,如同一個惡性循環。

    「你別老亂動我的帽子,都歪了,」賀昭悶聲說,「你酷你的,我心疼我的,我又沒有你這麼酷。」

    易時抱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別心疼了,你疼了,我也會疼。」

    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孤獨的童年,缺失的愛和關心都已經過去了,只是他人生的一小部分,並且未來還會越縮越小。他不再是那個瘦小無助,只能和小提琴作伴的小男孩,他早就獨自支撐起自己的生活,包括那些陰鬱沉重的不幸。

    他爸大衛也好,易柔易謙也好,他知道他們想彌補他,也知道他們在盡力對他好,但他沒辦法去深刻理解他們的感受,也不太需要他們多餘的關心和照顧。他和他們,停留在一個有所牽連但互不打擾的距離就足夠了。

    他已經17歲,沒辦法像7歲那樣很自然地接受長輩的照顧和親近。

    他沒有埋怨誰,也不是故意拒絕,他只是長大了。

    對他而言,長大就是獨立,能夠完全掌舵自己的人生。

    原生家庭不論好壞,只要有意願走出去,都不會禁錮一個人一輩子。

    他不願意一直活在過去的泥潭裡,他想往前走,賀昭是那個陪著他往前走的人。

    他能感受賀昭複雜的情緒,像是本能一樣,他總是能察覺到賀昭的情緒變化。

    他不是非要賀昭開心,甚至在他這兒,賀昭可以有無端不開心的時刻,但他的心和賀昭緊密相連。自賀昭說出「心疼」兩個字,他的心也開始脹脹地疼,被洶湧的情緒緩慢撐得非常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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