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頁
2023-08-29 12:16:38 作者: 康塞日記
他的心情複雜,等把南少虔在輪椅上安頓好,忍不住多瞧了瞧南少虔的臉。瘦了,眼下腳又受了傷,整個人的精氣神瞧著就萎靡下來,病歪歪的,像瓷器上的美人,磕著碰著就要碎了似的。
但尤因沒有太可憐他,甚至有點希望南少虔保持這樣安靜虛弱的狀態,這樣他會覺得安全好多。主要他較南少虔來說體型差了太多,如果不是聽說南少虔受傷,他壓根不會大著膽子走出來。
南少虔抬頭,恰好捕捉到尤因同情的臉色,看了會兒,大著膽子伸了手去握尤因垂在腿側的手,說:「別擔心,很快就會好。」
他真沒撒謊,信不信卻全由自己判斷。
南少虔用的力氣很小,輕輕的掙扎一下就能甩掉的力道,握上來的速度也很慢。但因為可憐他還是什麼吧,尤因一動沒動,全程沉默地任他抓了自己的手。南少虔的手大他很多,膚色也比他深,掌心乾燥而溫暖,罩上來,他的手馬上就被包裹住,看不見了。
尤因的心提到嗓子眼兒,很快又掉回胸腔里,以前他跟南少虔的互動比這親密得多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現在卻不了,因為心裡有鬼,特別擔心會被瞧出來什麼不對勁。
幸好有外人在南少虔到底收斂了一點,是哥倆好的那種握法,緊緊攥了兩下很快鬆開。
小鄭推著南少虔往裡走,尤因亦步亦趨跟在旁邊,想到今天的戲份。
民國紳士的油頭很需要些發量,南少虔因此留了長發,後腦勺的發茬幾乎齊耳下。盯著南少虔頭髮茂密到看不見發縫的頭頂,嘀咕說:「傷得這麼重,我們倆今天的對手戲你還要挨打……」
南少虔不以為意,笑了聲,抬頭問:「吃透劇本了嗎?」
畢竟是電影,尤因做了很多功課,下功夫對鏡子練習了許久的表情。台詞倒是背得滾瓜爛熟了,但他不敢在專業演員面前托大,保守說:「不好說,你看了就知道了。」
南少虔溫柔地仰視他,說:「你肯定能行。」
尤因稍微和他對視了一下,南少虔的眼尾微微下垂,顯示出一種真誠,被這麼一雙眼睛注視,會讓人得到一種被信賴的力量。
一秒,兩秒,尤因在這樣的仰視下,心裡莫名其妙安心不少,覺得自己可能確實是有某種力量,有把這件事辦好的能力。
南少虔就相信他。
可他也沒忘記他們目前尷尬的關係,馬上扭開視線,囁嚅道:「借你吉言。」
第40章
臥底行動被察覺的何譯員在與組織取得聯繫後決定撤退,離開前卻意外泄露行蹤。他是個文人,那晚第一次親自動手殺人,用那把他精心打蠟悉心養護的鋼筆手槍。
忍辱負重多年,他的手上不可避免沾上同胞的熱血,他自知罪孽深重無法洗脫,如今可以有親手斃命敵人的一天,積年的隱忍高壓下繃緊的那根弦兒終於有機會鬆懈一會兒。他暢意而痛快地扣動扳機,直到手指脫力虎口滲血,敵人骯髒而罪惡的鮮血也飛濺一身。
料到註定不能離開上海,被趕出家門數年的何譯員在家中洗淨身上血跡後,悄悄去見了與他同在上海正在讀大學的胞弟最後一面。
他偽裝成大學生,像校園裡的每個學子一樣腳步悠然而輕鬆。他撬鎖進了胞弟的宿舍。在書桌邊,他發現多張報紙,並非每日都有,共同點是每張報紙上頭都有他的新聞。
別離多年,本以為眾叛親離,死生師友,臨死之前卻發現世上竟然還有一個親人暗地關心著自己,何譯員看著報紙沉默許久。
胞弟回到宿舍,一見到他的面,什麼話也沒說,先拿了掃把趕他出門。
何譯員不做反抗,幾小時前還顫抖著面無表情殺人的特務,此時卻幾乎是狼狽的,被剛成年還很青澀瘦削的胞弟逐打出門。
臨走前,即使挨打,也堅持把一張支票塞到胞弟懷裡。
極高大頂斯文的一個男人,用母親似的喋喋不休的方式苦苦叮囑胞弟:「聽說母親生了病,我這兒還有些錢,不太多,但是是我從前在日本留學時打工掙下的薪資,是乾淨的,明天有空去把錢兌出來,病情耽誤不得。」
報紙一詞觸動了胞弟,他的臉色突地一陣青一陣白,粗著嗓子叫何譯員滾。
何譯員沉默幾秒,轉身離開。
何弟卻並沒把支票丟掉,在窗台邊,躲著,頗冷漠地看著他兄長消失在街角,直到沒入無邊夜色。
第二日的新聞,大漢奸因反叛帝國而受到處決的消息占了報紙最大的版面。街頭巷尾一片壓著聲的叫好,百姓們彈冠相慶,死得好哇,大漢奸。
看見報紙上兄長冷漠的黑白照,何弟怔然片刻,想到什麼,臉色一白,立馬跑去了銀行。那家銀行,實際是無產階級黨派的據點,支票上一串紛亂的數字,則是日本軍隊的無線電密碼。
而就是這份最後的情報,幫助我黨軍隊在前線取得了巨大勝利。
也是在銀行,何弟終於知道了兄長的身份。
他的兄長,在與他一樣的年紀時,和他一樣都曾對著紅色旗幟上的金色鐮刀與鐵錘旗忠誠宣過誓。
他們為之奮鬥的,竟然從來都是同一個黎明。
他知道得太晚。
背負著罵名和家人的冷眼,何譯員咬牙踽踽獨行在黑暗裡,卻倒在曙光前夕。
尤因的戲份總共三場,和南少虔的這場最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