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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1:51:04 作者: 林燕妮
「什麼時候回來?」樂知音問。
「至少十天之後。」秘書答。
「我打長途電話給他吧,可以把他在美國那邊的聯絡電話和電傳號碼給我嗎?」
知音準備了紙和筆。
孫朗尼的秘書猶豫了一會:
「樂小姐,能跟你在電話中談話,我覺得很榮幸,我們公司里的女孩子們,都很仰慕你,認為你是現代女性的典範。」
「多謝,」樂知音爽朗地笑著說:「過獎了。孫先生的聯絡號碼是什麼?」
「樂小姐,真對不起,未得孫先生的同意之前,我不能把他的聯絡號碼給人的。」秘書一片歉意:「對不起,真對不起,希望你別怪我。」
「不,你做得很對。到底他是你的老闆,你盡忠職守。」知音稱讚了她。秘書誠懇地道謝:
「我太想給你了,可惜我沒這個權力,難得你諒解。」
「這樣吧,」知音提議:「我寫張傳真到你公司,請你馬上傳給孫先生,他可以回電話或者傳真給我,這不就行了?」
「好,好,樂小姐,你的傳真一到我便馬上辦。如果他打長途電話回來我也會告訴他。」
秘書如獲大赦。
知音寫了張英文傳真,編導探過頭來看,知音用手掩著紙:
「不許看。」
編導雖然看不見內容,卻看得見未後的署名是「世華」。
「誰是世華?」
「那是我哥哥的名字,孫朗尼認識我哥哥的。」
樂知音扯了個謊。
編導用手指著她:
「原來你是那麼不老實,那麼詭計多端的,居然冒兄簽名。」
「犯法麼?用我哥哥的名義叫他的朋友打電話給妹妹行不行?」
樂知音按了傳真機。
信一傳完,樂知音馬上把紙撕個稀爛。
「怎麼這麼神秘?」編導問。
「別左問右問,說句『你辦事,我放心』好不好?」
知音神秘地一笑,拿起皮包便走。
編導將她一把抓回來:
「我不放心啊?」
「不放心什麼?」
「孫朗尼不回電話給你怎麼辦?即使電話回了,人卻不能回來怎麼辦?」
「那麼你接受我的訪問好了。」
樂知音逗他。
「知音,我沒心情開玩笑,你無論如何也得去找王法松!」
「緊張大師,我現在就去了!」
知音搭上她的淡黃披風,悠然轉了半個圈。
編導撫著額:
「為什麼不早說?嚇得我!」
「這麼快便嚇完了?我還得去受苦呢!」樂知音腳步輕盈地走了。
一鑽進她的白色本田小汽車,她再也笑不出來了,一顆心像掛著個千斤重的鉛墜子,用鐵鉤穿過她那疲累的心的尖端,把她鉤得墜得很痛很痛的鉛墜子。
她想起跟王法松青梅竹馬的日子。
盛、王兩家本是世交,自從盛家衰落後,父母連王家的人都斷絕聯絡了。
「世華,要是當年你聽媽媽的話,嫁了給法松,便不會弄到今天這個地步。」她記起母親傷心地發牢騷。
想及母親,她亦是傷感的。
當年風華貴氣霸氣集於一身,搖著檀香扇子,穿著精細的滾雙邊扣珍珠鈕旗袍的盛太太,是如何地體面。
那天,司機跟著她的檀香扇直搗李頎那狗窩般的天台陋室,把十六歲的盛世華抓回山頂大宅去。
那天,法松在美國把貧苦李頎寄給十七歲的盛世華的信全灑在地上。
那天,法松把李頎在報上對十八歲的盛世華的愛的宣言摔在盛宅大廳沙發上,黯然神傷地冒著大雨跑回他那紅色的法拉利跑車去。
一條他不肯回頭的碎心路。
盛世華已經葬在十八歲。
如今她是樂知音。
如今,她體會到為五斗米折腰的滋味。
安雄,我親愛的丈夫,為什麼你要把我摒諸門外?
是保護你那顆脆弱的心嗎?我知道,我明白,你從開頭便說得很清楚,你不會原諒我。
安邦,我孩子的父親,你在何方?
安邦,我們都沒有機會走到感情的盡頭,你便悄然引退了,你還記得我嗎?你還會扮大猩猩惹我笑個不停嗎?
樂知音把著方向盤,眼前一陣朦朧,路上只見一片紅、綠、灰、藍,看不見形狀,原來雨點已不斷打在玻璃上,雨水隔著淚水,混成一片時光停滯的幽夢影。
按動了水撥,樂知音才回復到此時此刻的世界,現實的世界。
到底要開到哪兒去啊?
樂知音醒了醒。
對!
找王法松去。
她討厭要為節目去厚顏求他。
不,法松,我不是來求你的。
我是來向你道謝,和說一聲抱歉。
人生苦短,在還見得著的時候,讓我解掉你的心結。
律師大人,你肯展示你的舊傷口嗎?
車子進了海底隧道,樂知音有無窮無盡的感覺,假如,假如一生都在隧道裡面走,停不了車亦下不了車,隧道又永遠走不完,那麼人的生存價值是什麼?
不管你是誰,電影皇帝、地產巨子、御用大律師、太空物理學家、豪門千金盛世華、電視節目主持人樂知音,都是坐在車子裡,身不由己地把車子開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