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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0:09:42 作者: 小央
可恨的是,不必要的細節變得異常清晰。比如他問媽媽為什麼不去寫生時被扔來的油畫刀,比如賀正群收到他送的禮物時稍微泄漏出的一絲絲遲疑,再比如蘇實真朝他扔來的戒指盒。這些都是讓他不安的存在。
他不想待在原地。
去過的地方除了養豬場,就只有之前那家公園旁邊的超市。後來他們還去過幾次。他步行過去。秦伶忠沒有挑選食材的經驗,唯有站在豬肉、牛肉和雞肉麵前發呆,最後空手而歸。
不反抗就只會被無助吞沒。
所以他在院子裡轉來轉去,試著把魚鉤綁到竹竿上,然後仰著頭將樹上被蜜蜂包圍、被鳥啄過的柿子摘下來。這有點費勁,而且很沒意義。因為熟透的柿子原本就會掉落,他只是加快結束這一切。感到累之後,他翻出秀秀的奧數教材,從例題開始考慮。不論英文還是數字,他的筆書都還不夠熟練。除此之外,為了上音樂課,秀秀還買了一隻小小的鋁板琴。他也翻出來,趴在桌邊盯了好久,才試著敲了敲。
那一天的下午,蘇實真下班從工廠出來,腰酸背痛,走到院子時,她看到附近的員工家屬正圍在一起。而她們嘰嘰喳喳的中心不是別的什麼,正是每天與她同床共枕的男人。面對熱心腸過頭的大爺大媽,秦伶忠表現出十足的耐心,問多少歲了回答,問家住哪裡也回答,問找了對象沒有則點頭又搖頭,末了溫吞地笑笑不說話,毫無攻擊性可言。
他們問他喜歡蘇實真嗎,他說「喜歡」。他們問他喜歡哪裡,他也只沉默。有的人是認識她的,言之鑿鑿、理所應當的樣子,說「當然喜歡她長得漂亮了,誰不知道她長得漂亮」。他卻在這時候慢慢地開口,好像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話也不是這麼說。」
她感到詫異,因為沒有告訴過他地址,但一時間又看得著了迷。他卻回過頭,恰好看到她,於是不假思索地起身。
蘇實真一動不動,在原地等他。秦伶忠走過來,做的第一件事是伸出手臂抱她。
他現在在茫茫宇宙中進行漂流,沒有理想,沒有目的地,甚至已經沒有能握住的東西。而她是唯一發光的星球。
她忍不住稍稍踮起腳:「你怎麼來了?來接我?」
「嗯。你不在,」回答的同時,他將臉埋進她頸窩,「我一直想你。」
第35章 來說(7)
心像直截了當地從海平面上墜落下去, 跌入深不見底的漩渦。蘇實真怔了片刻,隨即伸出手安撫他,一下又一下。她感受到他的痛苦, 這種碎裂的瀕危感沿著皮膚滲透過來,清晰而溫熱。可即便要遭受譴責,她也不得不承認, 自己正因徹徹底底獨享他而感到幸福。
蘇實真牽住秦伶忠,一邊和他講今天工廠發生的瑣事一邊回家。
經過一棵樹下時,她忽然毫無預兆地衝上前去, 轉眼間就有鳥雀像開水沸騰似的飛起來。而始作俑者則哈哈大笑,轉過身跟秦伶忠說:「厲不厲害?」
他點點頭, 然後才不自覺微笑, 字正腔圓認真地說:「厲害。」
家裡有時候是蘇實真做飯, 有時候是蘇飛宇做。秦伶忠殘障就算了,蘇丹青表現出了為母則剛的無所畏懼, 大大咧咧躺在床上看電視。
在鄉下,主臥床鋪似乎也充當了沙發的角色。沒有不能上床坐這麼一說。家裡只有一台電視機, 為了滿足最喜歡看電視機那個人的要求,所以直接擺放在蘇丹青房間。大家平時也都聚在她房間,用電視看形形色色的肥皂劇。
起初, 秦伶忠有點束手束腳。
隨隨便便坐蘇丹青的床,怎麼想都不太符合他從小接受的教育。雖說蘇丹青也算長輩,但年齡著實沒差太多。從前他要上誰的床, 肯定不是想上床的字面意思。現在想來,以前蘇實真到誰家都沒心沒肺直接躺床的個性總算追溯到了根源,原來只是習慣養成罷了。
在一幹頭腦簡單的大人中間,未成年人的蘇飛宇表現出了非比尋常的成熟, 很快給秦伶忠搬了張椅子,讓他「湊合一下」。
然而,陋習比病毒的傳染能力還要強。
差不多半個月後,秦伶忠也已經能夠無所顧忌地坐到蘇丹青床上吃著飯對電視點評「這男的送小三的表不錯」了。
周末的時候,蘇實真帶他去醫院做腦部CT複查。
血腫似乎已經不是恢復的主題,她拿去給舅媽解釋給她聽。秦伶忠則百無聊賴在走廊上發呆。兜兜轉轉,他靠到扶手邊向下看。前門頂端掛著老舊到一定程度的石英鐘,醫院外甚至有捐贈者的感謝刻碑。
蘇實真是在這裡出生的。
即便是現在這種情況下的秦伶忠,有時候也會產生一種微妙的難以置信感。曾幾何時,他對她一無所知,她對他也不感興趣,促使他們維持情侶關係的絕不是愛意。他們都是享樂主義者,只關心自己的利益,盡全力迴避痛苦與悲傷,將對方視作為自己增加快樂的工具。
那時候,他們不需要了解對方。
變量出現,反而導致混亂歸於有序。
既然已經出了村,他們索性又去逛了逛才回家。蘇實真挽著秦伶忠手臂,悠哉悠哉地四處張望。她說:「你沒來過這種地方吧?」
他想了一會兒,小心過頭地反問說:「什麼地方?」
她被他鄭重其事的表情害得有點掃興 ,抿著嘴唇笑了一下,轉頭就要加快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