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頁

2023-09-19 10:09:42 作者: 小央
    「我們會照顧好秦先生的,」國籍不明的護工冷冰冰地說,「不是親屬的非專業人士在場不會有任何助力。請您務必不要再給我們添麻煩了。」

    或許是跨越語言的緣故,措辭略微有些失禮。對方是拿錢奉命辦事,毋庸置疑是醫療服務行業的最頂層,向來受僱的對象也是精英,此番更是專程從海外趕來。對他們這類攪渾水的狐朋狗友沒什麼耐心。

    秦伶忠也蹙眉,沒來得及開口,他聽到她說:「照顧好?」

    蘇實真發揮自己最大的長處,用最人畜無害的微笑回覆:「我會幫他口,你會嗎?」

    那天他們差一點就被請出去了。

    蘇實真那句話實在太過衝擊,的確有些沒教養的嫌疑。不過正是多虧了這樣沒防備的暴言發表,他們才得以留下來多待了幾個鐘頭。

    散步是每天必須有的流程。三個人來到湖邊的草地上,賀正群還在為剛剛的話而後怕,止不住地抓著蘇實真嘮叨:「你怎麼可以這樣?你到底怎麼回事啊?」可惜蘇實真完全沒當回事,不以為然有一搭沒一搭地邁開步子,踢飛腳下的草屑。

    她說:「你要是不想待在這,就給我打電話。還記得我的號碼嗎?什麼時候都可以,我來接你。」

    秦伶忠默不作聲。

    她又說:「手機沒有摔壞吧?」

    他說:「有GPS的,也會檢測心跳。」說著伸出手,手腕上戴著一隻手環。大約是時興的產品,假如不佩戴也會立刻被發現。

    她卻笑著轉身,邊後退邊說:「沒有問題,到時候讓其他人戴著就好了。不信你試試。」她不等回應,立刻伸手替他解開。秦伶忠還沒回過神,她已經拆開,套到傻杵在旁邊的圍觀群眾賀正群手上。

    「憑啥是我?!」他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正在打打鬧鬧,手機忽然響起來。秦伶忠沒作出反應,蘇實真看著賀正群。賀正群低下頭掏出手機,是媽媽打電話過來。不知道為什麼,得知他和誰一起出去,二老都緊張得不得了,簡直莫名其妙。

    接了個電話,賀正群就提前回去了。

    回到建築里時和幾個護工打了照面,她們無一不投來微妙而戒備的注目禮,真是受寵若驚。平日裡的賀正群根本碰不到這種待遇。一下子,他突然感覺回到從前。在令人安心的過去里,他就是這樣,但凡與秦伶忠和蘇實真在一起,他就也是受人關注的那一個。

    穿過走廊時,賀正群忽然預見到自己今晚或許能早一點睡著。

    陽光暖洋洋的,灑得到處都是。他們站在草地上,寶石一樣的湖面波光粼粼。

    秦伶忠說:「我沒說過。」

    蘇實真正在拈去衣服上的線頭,她抬起頭,咯咯咯地笑起來,問:「什麼?」

    「我永遠愛你,我沒說過。」秦伶忠說,「你不是謊言曬的托法了。」他想說的是「黃顏色的頭髮」。

    蘇實真慢慢地走到他身邊,她靠近他的臉,鵝黃色的光依附在她狹窄的側臉上,如同波紋般起伏和蕩漾,鍍了金似的的發尾翕動著。她笑著說:「你頭髮短了好多。

    「我們都不是壞人。我只是很自私,你也是。」她輕輕地對秦伶忠說,「我們只想要能夠得到回報的愛,這有什麼錯呢?我為了得到你的愛才愛你,你因為被我愛才愛我。你是因為我才被推下去的嗎?」

    秦伶忠搖了搖頭。

    她別過臉去看水面,即便那裡除了刺眼的湖光外什麼都沒有。但正因此也模糊了臉。她重複了一遍:「你是因為我才被推下去的嗎?」

    他說:「假如我說是,你能不生我的氣了嗎?」

    她笑出來,搖了搖頭,走上前,吻他的嘴唇。

    他無動於衷,像被吻的雕塑。

    然後,蘇實真垂下臉,覆蓋在他肩膀上。秦伶忠無聲無息地傾斜頭部,貼住她的耳廓。兩個人站立著,午後太陽炙烤過的湖水微微發燙,草籽的香氣膨脹,身體毛絨絨的很放鬆,他們依偎在一起。

    他聽到她哽咽,又好像是錯覺。蘇實真有哭過嗎?至少秦伶忠暫時保留的記憶里沒有。

    她說:「我再也不會來看你了。」

    他說:「嗯。」

    她又說:「我明天再來看你。」

    他回答:「好的。」

    蘇實真穿過鬱鬱蔥蔥的草地,不艱難,但也不流暢。她走回室內,拿起手提包,繼而往門口走去。秦伶忠站在原地,手僵硬地懸在身側,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落地窗內。

    蘇實真從台階下來,坐上車後往前開,景致不斷後退著消失。感覺胸腔里空無一物,唯一能做的就是什麼都不看,目視前方。

    秦伶忠在護工圍上來之前回到屋檐下,先去上了個廁所,這對他來說有點花時間。出來時,他緩慢地坐下,畫裱了起來,很美,但已經不再能吸引他。

    他不疾不徐地從桌上拿起手機,翻了翻,然後停頓。

    生機勃勃的綠蔭當中,蘇實真坐在車裡,手機響了起來。她看了一眼,沒有接通,只是深吸一口氣,重新發動車子。

    她向後倒車。

    第32章 來說(4)

    太陽下山, 轉眼間室內就變得昏暗,勤勤懇懇照料傷患的護工默不作聲、有條不紊地完成日復一日的流水線工作。秦伶忠站在林林總總加起來數十幅的油畫間,突然間, 門外傳來不尋常的動靜。吵吵鬧鬧、翻天覆地過後,蘇實真闖進來,頭髮被風吹得毛毛躁躁, 鬢角汗濕了,鼻尖也微微泛紅。她什麼都不說,只是牢牢地盯著他。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