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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9:57:55 作者: 汪小雌/蔭下
    正文28 那時候的他

    林致不是不氣悶的,怎麼都想不通鍾閔到底在玩什麼把戲。這麼多年的朋友,彼此知根知底,做起事來仍是半點口風都不給他透。坐在椅子扶手上,蹭手裡的火機玩,火苗子騰出來又吸進去,樂此不疲。管家在門口說:「少爺,有客人。」

    竟然直接就把人帶到書房了!將手中火機扔到桌子上,勢頭止不住,滑到桌子邊,掉下去,又是悶頭一聲響。往門口一看,嘴上卻掛起笑容,「稀客!」

    戰凱旋朝他揚揚下巴,三寸高跟鞋踩在地板上,聲音不大,步子優雅,但每一步都是走實了的,往會客沙發一坐,從腳背至短裙下,一雙腿讓人恨不得眼生蒺藜,抓上去才好。

    林致盯著她的腳,問:「你穿幾號鞋?」

    「問這個做什麼?」

    「看上去很小。偏偏是這么小的腳,踩著人梯上,一腳下去,往往踏碎天靈蓋。」

    凱旋的眼光打出來,被長睫毛一蓋,往林致的方向生出斜下角,「你想試試?」

    林致豎起兩隻手掌,「饒過饒過,不過說說而已。」又說,「找我做什麼?難得你親自來,有什麼事讓……」

    「幫我個忙。」

    林致被斬斷話頭,像是沒聽清,「什麼?」

    「找個機會,讓我見她!」

    林致聽糊塗了,「見誰?」書房裡有一座落地鍾,是有一百多年的舊東西了,機括仍然在走,時間就從那長長的擺動的弧形里一點點溜走,至今已數不清有多少了,「噹啷----噹啷」。林致面上失色,「章一?」

    凱旋說:「還以為你已笨到姥姥家。」

    林致拒絕,「不行!這個忙我不能幫。你想見她,輕巧得很,何必到我這來繞彎路?」

    凱旋臉上看不出什麼,「那孩子自從出了事,已被他保護得滴水不漏。」

    「那就更不行了。」

    「沒得商量?」

    「沒得商量。」

    「那好,我馬上安排菱心出國,你這輩子再別想要糾纏她。」

    林致氣結:「你……」這女人,跟鍾閔是兩孤星,簡直天生一對!菱心是他想娶的女孩,生在誰家不好,偏偏是她戰家!命脈都被人拿住了,還有什麼辦法,只有妥協,「好,好。」

    凱旋站起身,「你儘快,我時間不多。」手袋一直掛在肘腕上,身子重心也是前傾的,早就預備了要走。

    林致趕緊叫住她,「我是有條件的。」

    凱旋居高臨下,「什麼條件?」

    林致被她臨得渾身不自在,「你先坐下來。」什麼話,說走就走,簡直不把他放在眼裡,這德性!

    凱旋又坐下,「說吧。」

    林致稍稍斟酌了一下,說:「一直以來,你都是目中無人的,別誤會,這不是貶義。我的意思是……是一般人入不了你的層面,你一人在高處,看到的都是雲海詭譎……」

    凱旋眉頭擰起來。

    「其它全當未入眼。為什麼只有這一次這麼在意……我以為會跟往常一樣不屑的。」

    「你說了半天,無非想問我為什麼跟那孩子過不去是吧。」

    林致囁嚅,「也不是。」

    凱旋見他那個樣子,忍不住帶點笑意,「也許你不信。我是這世上最怕輸的人,而這一次,恰好是最輸不起的。」

    林致想到鍾閔待章一的程度,不說話了。

    「還沒說你的條件。」

    林致說,「本來是想你告訴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你們分隔這麼多年。但現在,我不想知道了。兩個同是最不單純的人,準是為某個可笑理由。」

    「我不能保證能把章一帶出來,但我會盡力。只是,到時千萬別為難她,不然鍾那邊,我會很難做。」

    凱旋微笑,「放心。禮儀我自小做得無可挑剔。」

    ***

    章一自然想不到,這世上與鍾閔最相配的,另有其人,此刻還軟軟窩在他懷裡。方才扳著指頭算過了,還有幾天她就滿十六歲了。十六歲意味著什麼?有身份證了,享有更多公民權了,換言之,她成人了。

    頭枕在他手臂上,身子躺在他腿上的,面朝向他,腿蜷起來,被他像小嬰兒一樣輕輕晃著。聽他說,「就這麼定了。到時在家中給你行成人禮,邀請你同學來,好不好?你人生中第一個party。」

    她眼睛亮閃閃,「好啊。」他像是在哄她的樣子,於是她也哄著他,手環到後面去,一下下拍著他的背。心裡卻忍不住開始想像了。到時候,她穿著小裙子從樓梯上下來,他在最下一層接過她的手,行一個紳士禮,然後當著大家的面宣布,「這是我的……」我的什麼呢?他會怎麼說?

    見她盯著自己看,於是問她:「在想什麼?」

    她趕緊叫自己打住打住,又不是拍電視,更不是童話。她把臉貼到他肚子上去,說:「沒想什麼。」他的衣服料子軟軟的,沾著他氣味的。她十六歲了,他今年也三十了。算起來,大了她十四歲,竟大了這麼多!她出生的時候,他差不多就有她現在這麼大了。那時候的他是什麼樣的?和現在長的像嗎?成天挨打嗎?會對哪個女孩子說胡話嗎?甚至……感應得到世上有她存在著的嗎?也許……他那時候住在深宅院子裡,整天被他爸爸叫去背生意經,背錯一字就打一記手心。人前總是裝作聽話的樣子,人後就調皮搗蛋,鄰居家哪個女孩長的好看的,他就拉下一張臉,明明偷偷喜歡著,卻非要欺負著。對了,他那個時候已經會擺臉子了嗎,一定是的,看他現在多壞,小時好得了多少?人小鬼大。想到他穿一件白襯衫,唔,已經在長身體了,瘦高個子往家門口一站,攔住漂亮女孩,冷著臉說:「不許從我家過。要過就先跟我交朋友。」對,正是他嚇她的那個樣子。

    鍾閔覺得懷裡的小身子一陣抖動,然後笑聲逸出來。問她笑什麼,也不肯說,多問了兩次,還是不說。於是把她的身子扳平了,盯著她眼睛,「說是不說?」她咬著嘴唇搖頭。不說是嗎,那就癢她,專癢她最敏感的地方。她笑得更厲害了,嘴裡卻喊著,「就不說。」他哪還留情,癢她的腰上最細的地方,啃她的脖子,真的是用啃的。停下來,真怕她笑得一口氣喘不上來了,她腹肌繃得緊緊的,他伸手上去撓,說:「再不投降,我撓你腳心了。」她一嚇,結果嗆著口水了,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咳,字不成句,「咯咯咯……我投……咳咳……降……」

    竟笑成這樣!看她多半是沒力氣了,直挺挺躺在那,他伸手捏住她兩耳垂,往下扯扯,「嗆朵朵,嗆朵朵。」她本來已經不笑了,這下又噴出來,打掉他的手,「你這個樣子,真該讓你自己看看,笑死人!」他笑著沒說話,他小時候嗆咳,嬤嬤就是這麼做的。看她想轉移話題,於是將面孔一板,「快說!」哪知正中她下懷,又笑起來了。

    這下他成丈二和尚了,在她旁邊的位置躺下。不肯說就算了,只要她笑得出來,只要在他身邊。

    她卻漸漸收了笑,爬到他上方,「你生氣啦?」

    他沒說話。

    她抱怨一聲:「小氣。」往他身上一趴,「又沒說不告訴你。」眼珠子轉轉,「我問你,你第一次見我是什麼時候,在哪裡?」

    他說:「問這個做什麼?」

    「別廢話。」

    他反問:「你沒有印象?」

    她想了想,搖頭,「我不記得見過你。」

    「那就對了。我說了你未必想得起來。」

    她說:「不行,一定要知道。」在他身上扭扭,「鍾閔……」

    她一叫,他的心就軟下去了。「大前年國慶節,在遊樂場。」

    大年前……「我是什麼樣子?」

    「又矮又瘦,短頭髮。」

    「騙人。我什麼時候矮過?」同齡人里她起碼一直是中等身高。

    他顯然對這個話題興趣缺缺,不說話了。

    她整個人睡在他身上,頭埋在他頸彎里,「你說,要是人第一次見面,讓他們知道後來是要愛上對方的,會怎麼樣?」

    他說:「那就從第一眼開始愛。」

    「人遇到愛或是懂得愛往往太遲,並且不知還能愛多久,提示來了,就抓緊時間,愛一分便是一分。」

    她「唔」一聲,「這樣多好,少走彎路。」

    他拍拍她的背,「傻丫頭,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若有,感情來得隨意,就不被人珍惜了。」

    ***

    這番話若讓林致聽見,一定大為贊同。這麼多年對待感情一直兒戲,直到上一段,愛得刻骨銘心,偏偏又受「求不得」。到現在,終於又重拾動心感覺,多不易!菱心是大家出身,自小練得處事不驚,他十八般武藝齊上,仍是無動於衷。等到絞盡腸子博得美人一笑,又橫生枝節。越是不易,越是珍惜,沒辦法,縱然前方虎穴龍潭,上吧。

    其實事先已經知道鍾閔在公司,才專挑這個時間來。章一在跟老師學畫畫呢,有模有樣的。看到他來,還是很熱情地打招呼,「林大哥來了。」

    林致過去,說:「歇會吧,這大熱的天,心浮氣躁的。」

    章一說:「不行,才剛開始呢。」

    小丫頭做事還挺有原則。轉眼看到那老師,於是搭訕,三言兩語逗得笑開花。這氣氛,不信她還畫得下去。

    章一果然下不了筆了。林致一見,趕緊進言說:「去坐會吧。」

    章一把筆放下,「好吧。」

    三個人坐著喝水說話,沒說幾句,就聽林致說:「今天下午有場藝術展,你們知不知道?」

    章一說不知道,那老師也搖頭。

    「是一個會所的內部展出,主要是油畫和雕塑,不少是會員的珍藏品,一般是見不到的,還有些是花大價錢從國外保來的館藏。去看看吧,我挺想去的,就是找不到行家一起去。這下好了,有老師一起去,還擔心什麼。」

    那老師哪經得他這麼一捧,先紅了半邊臉,「我……也還是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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