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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9:57:55 作者: 汪小雌/蔭下
    鍾閔說,「聽你這番話,到底該說你悟還是不悟?」

    林致聳肩,不置可否。又說,「你還記不記得章一的老師,楊迭?」

    那個娃娃臉的,義正言辭指責過他的年輕人。鍾閔點頭。

    「看不出那麼有膽量,竟然跟家裡人明言自己不是常人。當然他也沒說是我,不過我當時就同他決裂,是我自己形穢,無法直面他那種不顧一切的勇氣。」

    鍾閔不知是冷嘲還是熱諷,「可惜碎這一地冰心。」

    林致勾起什麼回憶,沉默了一下。突然又想起來說,「上次戰家的家宴,我去了。」

    鍾閔沒回應。

    「凱旋是主角,不出意外的艷壓全場。還是一個人。」

    「……我們聊了一些。」

    「……放心,沒有提到你。」

    鍾閔終於開口,「笑話,不怕你不提,只是提了我,反倒擺不正你自己的位置。」

    林致問:「你真的不打算跟她見面了?」

    鍾閔說:「看機緣。」

    林致大驚失色,「那可是凱旋!這麼多年唯一令你青眼相加的女子。你們不是沒好過,還一起失蹤了一個月。連我都以為你們是要結婚的,後來為什麼你回來了,她一個人漂在國外?」

    「戰家一直把你當準女婿看,你老頭也不是沒這個意思的,現在她回來了,兩家人豈肯放過你?」

    「我說,難道……難道是因為章一?你會為了她做到這個份上?這根本不可能,你們差太多了,你要是……」

    「你他媽的別沒完沒了!」

    林致的舌頭像被斬斷一半,縮回去,過半天才說,「好好,不說不說。」鍾閔那表情,那暴喝聲,實在怕人。

    林致說的這些,鍾閔哪有不明白的?這麼多事情堆在一塊,他再淡定,也非一絲都不浮躁的。「有擺不平的,肯定第一個通知你。」

    有他這句話,林致還能說什麼呢,皇帝不急太監急。鍾閔從小就是這樣,在他的王國里,只有他說了才算。然而這一次的情形,是非同小可的。

    ***

    送走林致,上樓。章一在她自己房間裡,坐在書桌前,塗塗抹抹些什麼。走過去看,原來是在素描。

    她看見他,問:「林大哥走了?」

    「嗯。」拉她起來,「別畫了。」

    她跟著他走,疑惑問:「做什麼?」結果是拖著她往床上一倒,她以為是要做什麼,又想到昨天晚上,羞憤地給他一錠拳。

    他把她往懷裡一緊,下巴擱在她頭頂上,閉上眼,「乖,讓我抱一抱。」

    是很久以前,在同樣的房間裡,他說過這樣的話。那一次,少女背部的雪白色朦朧似欲化入空氣里,男人的身體貼上去,他們似一尊連體的塑像,鍍上了古銅的暮色。而這一次,女孩在男人懷裡,軟得似沒有骨頭,再沒有滿臉不甘,小手放在男人的胸前,是心安理得。相同的依然是靜,聽得見兩個人的心跳,一個沉穩,一個輕快,但終於在某一處合拍了,成了不分彼此的,一個人的心跳。

    他聲音在她頭頂,幽幽的,「我還不知道你喜歡畫畫。」

    她說,「學校每年的興趣班我都報美術,基本都是素描。其實更喜歡油畫的,只是相比費錢得多。」

    「給你請個油畫老師?」

    她趕緊說不用,「高中肯定也有機會的。」其實心裡還是很想的,她難得對一樣東西這麼有興趣,但想這樣一來又要添許多麻煩,於是就說違心話了。

    他輕輕地應了聲,沒再提,過很久也不見說話,她不敢動,生怕他是睡著了,一動就吵醒了。

    *** *** ***

    哪知他還是請來了老師,問起來,說一則她喜歡,二則替她打發時間。那老師是很有經驗的,教學起來得心應手,也沒有傳說中藝術者的清傲,年紀不過二十多,因此章一很快喜歡上她,兩個人處得相當好。

    鍾閔開始恢復以前的作息,她早上有時覺得他起身了,但就是睜不開眼,等到醒來,旁邊的枕頭還隱約看得到凹下去的痕跡。還是覺得困,於是一翻身半趴在他方才睡過的地方,頭從枕頭上掉下來,身子微微蜷曲,還像是窩在他懷裡,又睡過去。

    他從外邊回來,有時也趕上她們的授課時間,多半是靜靜坐在旁邊看著,也有邊看書的。其實那老師也是很愛說話的,兩個人嘻嘻哈哈的,通常都是鬧完一陣才發現他在看著,再怎麼注意多少也要吵到他。他倒是不介意的樣子,偶爾碰上她看他,那表情幾乎稱得上是愉悅的。隔一段時間便要過來問她累不累,渴不渴,叫她別站太久。

    她每天是要睡中覺的,其實根本不想睡,只因她在睡,他多半也會上床來眯一會兒的。從醫院回來有些日子了,他淺眠依舊十分嚴重,白天似看不出什麼,但總有一兩絲倦意是被她捕捉到的。

    老師一般就在三點半的時候來。她因是初學,興致非常高,說笑間,一下午時間就過去了,再不覺得悶。又因手生,因此時常將顏料弄到手上衣服上,有時候忘了,甚至將手上的沾到臉上去。他給她抹好香皂,小手握在他掌中,輕輕搓洗。她一抬頭看見他眼裡可以醉死人的溫柔,一句話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你這個樣子,是否有戀女情節?」

    他一愣,隨即失笑,「這話是誰教你的?」

    她說:「這種說法連小孩子都知道。」

    他把她的手送到流水下洗,漫不經心說:「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我讓你有這種錯覺嗎?那好啊,上輩子你是我的情人,這輩子仍是情人。最好你這麼生生世世錯覺下去。」

    你看這人嘴多壞,生生世世錯覺,豈不生生世世做他的情人。她哪裡說得過他,羞都羞死了。

    洗完手和臉出來,她蹦上床一躺,成「大」字型派開。過了一會,反應過來他剛剛去的好像更衣室,於是跳下來,過去看。探頭進去,他果然是在更衣。

    她問:「要出去麼?」都這個點了。

    「嗯,去見一個老朋友。」轉頭看她,「一起去?」

    估計是他生意場上的朋友,無趣得很,於是說:「不去。我餓了,等著一會吃飯。」

    他突然說:「進來。」

    「誒?」

    難得來看他換衣服,於是捉住她,拿起來一件件比劃,挨個問她的意見。她存心使小壞,故意說這不好那不好,其實她哪裡懂?他耐心出奇的好,還在問。這更衣室也不知誰設計的,裡頭的鏡子可三百六十度審視,到處都是他跟她的影子。其實他那樣的氣質,已經不用衣服來襯,站在那,整個人如淵渟岳峙,相比之下,顯得她愈發的小了。----b 不由得煩躁,他再問,就隨口說好。想不到他一個大男人穿衣服這麼麻煩,也知道在那折騰個什麼勁。看他開始脫,趕緊跳起來,「等等,我先出去。」

    他那眼神分明的不贊同,一把抓住她,要笑不笑,「我什麼地方你沒見過。」

    耳朵里「哄」一聲響,臉燒起來。她哪裡肯,全方位的審視鏡,一會全是她在一邊觀看美男更衣的鏡像,這成什麼了?不行,甩脫手要跑,不忘扔下一句「暴露狂」。

    一會他換完出來,她也不看,他非要湊上來,兩臂一鉗,就是一頓好親。親完了,她還扭扭捏捏的,裝作換電視台,看他還粘在身上,口氣沖得很,「還不走!」可等他走了,估計好時間,又偷偷溜到陽台,蹲下身,只露個眼睛在外面。他開著車子出來,不知是否心有靈犀,回頭望向她的方向。被發現了,於是只好現身出來,沖他擺擺手,哪知他坐在車裡,亦朝她擺擺手。兩個人樣子傻得不行,還好沒人看見,但不知為什麼,她覺得心裡冒起了小泡泡。

    直到看不見了,才又鑽進房裡,躺回床上去。無聊得很,於是在床上像指針一樣順時針擺,擺了兩周,就要喊頭昏。出院後,她一直就在他這邊睡了。其實她最喜歡這種圓形大床,很有童趣,童話里的princess睡的應當就是這樣的床。偏偏他那個人房裡是暗色系,臥具換來換去都是黑色主調,冷冰冰的,氣人得很。實在是越看越不順眼,況且她的東西都在原來的房間裡,用起來不方便,反正也無事,索性來一番改造。

    把她房裡的毛絨公仔全都搬過來,從大到小,一個疊一個,摞得像小山。然後是她的枕頭,她的涼被。再去他的更衣室搜搜看,有沒有其他款的床單。一排排衣櫃全被她打開看,他果然是只穿經典黑白灰的,但就是同一種顏色,深淺、亮度都是不同的,更別說衣料了。細細看,才發現他的衣服分門別類,大到基本走形,小到領子形狀、袖子花樣,甚至暗袋、扣眼無一處相同。那邊還有鞋架,他就是每天換一雙,一年也輪換不了這麼多鞋。更別提N多領帶,圍脖和各式袖扣。誒?!居然在他的配件中發現了眼鏡!他戴眼鏡嗎,她怎麼沒見到過。戴來看看,沒度數啊,是平光鏡,這說明了什麼?

    如此騷包,又是在一眼看不穿的細微之處,此乃悶騷啊悶騷!於是乎,她整個人在這個男人的低調前華麗麗的震驚了。

    緩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她夏天的衣服搬過來扔在床上,分次拿到更衣室里,掛到他的衣服當中。那些黑白灰立刻被打亂了,糖果色,格紋,圓點花,公主袖,雪紡紗迅速入侵。她只管嘿嘿jian笑,回來嚇死他!到底她的衣服少些,分不勻稱,那頭「積壓」的全是他的白襯衣,她過去一件件翻。翻到最裡頭的一件,外側胸口上有一大塊淺咖啡色印跡,是什麼東西潑上去沒洗乾淨麼?可為什麼還掛在這裡?怪事情。

    做完這一切,她非常得意,並且喜歡這樣,因為有一種鳩占鵲巢的威風感。覺得有些累了,倒在床上,閉著眼,很想很想知道他到時候會是什麼表情。在心裡笑出聲,原來要心滿意足是這麼的簡單。

    ***

    鍾閔到馬球場,剛好到比賽第三巡結束的半場間休息,球員跨馬由遠及近,周圍掌聲響起。

    一位女郎身穿黃色上衣和白色馬褲,腳蹬棕色齊膝靴,坐姿完美,臉上的汗星子在夕陽下閃閃發光,說不出的神采飛揚,拿球槌一指臨近的男子,朗聲問:「服是不服?要認輸的趁早!」那男子搖頭說:「我們四個加上你們中的那三個是打定了主意,捨命陪佳人。」女郎「哧」地一笑,梨渦里兩朵明艷花,「好,要扮乖就給你機會,可別後悔。」說完一轉眼看到場外一人長身玉立,那明艷頓時開得令人不敢逼視,將手中球槌扔給球童,翻身下馬,奔過去,在那人面前站定了,這才摘下球帽,盈盈笑意里終於叫出一聲:「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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