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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9:57:55 作者: 汪小雌/蔭下
    鍾閔把她的手放過去,「這不是?」

    她愣了一下,傻了一般,「我的腿,沒感覺。」下一秒,見鬼一樣大叫:「我的腿廢了!」她整個人像一顆炮仗,被拉了引線,一段沉寂後爆炸開來。她瘋了一樣,將鍾閔狠狠推開,抽出枕頭打他,打醫生。

    她哭出來,絕望地,邊打邊叫:「我成了汪綠萍!我成了爛白菜!我成了賠錢貨!你走你走,趁早走!沒了腿,不如讓我死了罷!何必假惺惺在我跟前現眼!」她乾脆閉上眼,恨不得溺斃在黑暗的窟窿里。她成了廢人了,他只是在可憐她!她不要他的可憐!

    鍾閔迎著她揮舞的枕頭,抱住她,「不會的。不管你變成什麼,你都是這世上我唯一珍愛的。」

    淚太多,她眼睛都睜不太開了。「你騙人,你騙人!你總是說謊話來哄我。我跟以前不一樣了,不能走,不能跳,連正常人都比不上,你必定是不要我的了。」沒有腿,他會愛一個廢人?她幾乎是在咆哮,「你走,你走!」

    他見她又開始掙扎,只好不斷吻她,拍著背心肝寶貝地哄著。「乖,這只是暫時性的。不信你問醫生。」

    她果然在他懷裡慢慢安靜下來。轉頭問醫生,「我會好嗎?」

    這下醫生簡直是難做了。見這個陣仗,無奈說:「會恢復的。」至於恢復多少,那就說不定了。

    =====================待續

    她看看醫生,又看看他,「真的?」

    醫生點頭。他那是保守說法,不見得有錯。見她不發作了,趕緊說:「先把檢查做完好嗎,一會去樓下拍片,我們會以最快速度研究出最好的治療方案,這樣康復療效會大大增加。前提是你必須積極配合。」

    都這麼說了,如果是因為自身問題復原不了就太不應該了。她「唔」了一聲。

    但是做下肢反she試驗和腦膜刺激征時,醫生很輕地說了個「陽性」,她已嚇得哭出來,儘管她不知是好是壞。後來醫生不說話了,旁邊的住院醫自然看得明白,只管記錄。她看這樣默不作聲,更覺他們是心中有鬼,有意瞞著她,雖忍著不哭,嚇得卻更厲害了。

    她現在是驚弓之鳥,一有風吹糙動就要膽裂。去拍片,要坐輪椅,她只要鍾閔。他把她從床上抱起來放到椅上,蹲下來問有沒有不舒服。她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肩頭哭。明明是那樣簡單的事情,做不到。她早上還能奔跑如飛。那樣絕望,她的人生從此變成灰色。

    面對這樣的她,他能做什麼。他能輕輕鬆鬆管理那麼大的公司,養活十數個企業的上萬名員工,面對她的眼淚,生出的卻只是絕望。那種絕望叫眼睜睜,叫無計可施。捧起她的臉,吻她的眼睛,她的嘴,「寶貝……寶貝……」你受苦了,寧願所有傷痛加諸於我,只要你好好的。

    做完影像學檢查,回病房,她已經累了。跳樓摔傷,受了那麼大的驚嚇,迎頭又是一個沉重打擊。護士來給她掛上水,她想睡,拉著他的手,說:「不許走。」

    「嗯,我哪都不去。」

    眼皮子要闔上了,突然又睜開,「隆冬呢?」

    「也在醫院,沒有危險。你睡吧。」

    她張張嘴,還想問什麼,但是沒有。閉上眼很快睡著。

    他當然知道她想問的是誰。忍不住皺眉,卻發現小丫頭的眉毛也是微蹙著的。表情松下來,這個動作她是何時學會的?伸手去撫平,她睡得那麼沉,沒有一點反應。

    有人進來了,腳步很輕。是林致,不過一天時間,弄得灰頭土臉。

    鍾閔把阿姨叫進來,外加特護,兩個人一刻不停地盯著。他和林致走到這一樓的陽台。

    昨夜下過大雨,今天果然是好天氣。醫院連走廊都是冷冰冰的,光鑒照人,一路伸到陽台,一接觸陽光,上面被人踩上去的沉重立刻像氣體一樣蒸發開來。陽台上堆滿了盆花,失了原先的氣味,妄想著陪襯,醫院裡總是不缺這一類東西。護欄外的天很藍,很乾淨,更遙不可及。

    林致掏出煙,叼在嘴上,打火。熟能生巧,他做這幾個動作不過幾秒鐘時間。鍾閔制止他,「她不喜歡我身上有煙味。」

    林致點頭,把煙取下,狠狠戳在一旁的花葉子上,「滋」地穿出一個煙窟窿。煙熄了,他也不管,任它掛在上頭,索性轉過身,靠在陽台牆上,看它是燃起來還是掉下去。

    「那孩子怎麼樣了?」畢竟他救過章一。

    林致嘆口氣,「撞在鋼筋上,是牆沒敲乾淨。刺破了脾,大出血,再晚一點就不行了。昏了很久,一直在搶救,剛剛醒過來一次。見到晉川,在氧氣罩子裡說,『爸爸,你不是……』」林致下意識抽出煙,想到什麼,又塞回去,「我第一次見到他流淚,抓著兒子的手,一遍遍說『爸爸不是,不是……』。那孩子總算是聽到,一鬆氣,又昏死過去。」

    「兵荒馬亂。他不肯離兒子半步,我從沒見到他那個樣子,眼裡是執念,只要他兒子醒過來,其它,都看不見。」

    林致的聲音哽了一下。「我從病房裡出來,一直在想,如果這一切是錯,那麼究竟是誰的錯。我知道他現在脆弱,我想回去陪著他,但是我不敢。我怕看見他那個樣子,我會痛。他是一盞殘燈,燈油已盡,燃著燈芯,是兒子在給他續命……但是他不知道,我的命也是續來的……如果他完了,我也只有死。」

    林致仰起頭,有什麼東西被吞咽下去的聲音很清楚。過了很久,他問:「那個女人你打算怎麼辦?」鍾閔居然讓她取保候審。

    「我自有打算。」無數的綠植和建築在視野里穿插,望不見天的盡頭。「我不會再讓章一受到傷害。任何人都不行,想都別想。」

    正文21 空 心

    章一睜開眼,像小嬰兒一樣四處張望,見到他在,張嘴叫:「鍾閔。」

    鍾閔走到床邊,「醒了?」見她不清不楚的,又被她剛才那一聲叫得心裡發軟,忍不住俯下身去吻。說是吻,更像是吃,把她的唇與舌含在嘴裡細細地品,輕輕地咬。他喜歡她叫他的名字,拖一點尾音,軟軟地叫出來,撒嬌一般的底氣不足。

    她已懂得怎樣回應。不過是有學有樣,卻能將氣氛一點點推高,儘管還是青澀的。就像現在,這個吻已經有些忘形了,更似舞台劇的前奏,帷幕裡頭有無數的動作想要呈現。他的手放上她軟軟的辱,即使是躺著,形狀也是很好的,揉,力道並不輕,再推起來一把握住往上捏,似乎想要更好的。另一手已從衣服下擺伸進去了,手指點下火熱,皮膚冰涼地顫慄。她摟住了他的脖子,頭微微離開枕頭,從她那小小的口腔里形成負壓,努力將在裡頭席捲的東西往更深處吸。但是不行,身心俱是空洞,她開始懷念他給的重壓。他本來是怕壓著她的,卻發現她有意引他來壓著。這是她在主動,儘管很細微,他卻不能揮霍。身子附上去,腰不期然撞上了什麼東西。

    是護欄!

    他動作一頓,她把頭一偏,唇分開了。眼淚冒出來。

    這裡是醫院!她躺的是病床!身體有一半是廢的,縱然再想投入,它也是廢的!他心裡也是難受的吧。他的眼是垂下來的。其實他有很長的睫毛,擋住裡面最脆弱的部分,到底是傷到了,那沉沉的黑,沒有碎,但是看得見無數道裂痕的。他那般小心翼翼拭去,是怕淚水劃傷了她的臉麼?何必如此,真的,現在的她,什麼都給不了他。

    淚流得更凶了。一生的淚究竟有多少,一下子流干吧,這最沒有用的東西。可是流不干也止不住,他拭不過,有些手忙腳亂了。用力地逼,逼回枯萎的心,淚里的鹽分滲進去,明明是死了的心,卻還能感覺到痛。那就痛吧,好過見到他眼中她不願意見到的東西。

    她清清喉嚨,「我睡了多久?」

    他鬆了口氣,「晚上九點了。」

    「睡了這麼久?」

    「也不是太久」,不過三四個小時。又問,「餓嗎?」

    手上的針頭早被拔去了。她感覺了一下,然後說:「有點。」

    「我讓他們送過來。」

    飯菜很新鮮,沒有被保溫桶捂過或者回鍋的跡象,送來不過三五分鐘時間,一樣樣置在病床的小桌板上,她也沒問是怎麼做到的。

    鍾閔問她:「吃哪樣?」

    她掃一眼,都是做的很清淡的。她拿起湯匙,「先喝點湯好了。」哪知他接過去,舀一匙,送到嘴邊吹一吹,再送過來,「張嘴。」

    她愣了一下,然後笑起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的難以想像,平日裡那樣嚴肅的人,做出這樣的動作。還好他沒有張口說「啊」,不然自己怕是要驚掉下巴了。她笑個不止,他估計是怕灑出來,趕緊把湯匙重新擱回碗裡。她喘著氣說,「我壞的是腿,手還是好好的呢。」說完,立時意識到什麼,不出聲了。

    本來現在人人都忌諱提這個,尤其在她面前,結果倒好,她自己無意說出來了。他騰出一手來摸摸她的頭。她現在是敏感時期,說什麼都是錯,他只有儘量用肢體語音的無聲來勝有聲了。她一見他那種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於是勉強笑著說,「其實,沒關係的,不承認或是自欺欺人都沒用的。早點接受也好,事實已如此,就當作是我人生的一種新狀態。」

    他的臉色不見得有多好,因此她笑得更難看了,「你看,就連觀音菩薩都有數相,魚籃觀音,送子觀音,千手觀音。如今我是半殘章一,說不定哪天又變回原來那個章一了。」

    他臉色數變。終於把碗放下,摟她入懷。她會在乎他的感受了,會說謊話來安慰他,這是……懂事了嗎?但即使是,他也不開心,他不希望她對他掩飾內心的真實想法。以前,現在,哪怕是將來,他都要實實在在掌控她的心,即便是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都逃不過他去。他說:「醫生已經向我介紹過治療方案了。治療越早越好,因此明天正式開始。剛開始可能有點困難,一定要堅持下去。他們,雖然有經驗也有信心,但始終無法對我打包票,我想,是不是換家醫院,免得耽擱了。」

    她的臉貼在他胸前,聲音悶悶地,「這已經是最好的醫院了。」

    他摟著她緊了緊,「國內康復水平未臻一流,我們去香港,去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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