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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9:57:55 作者: 汪小雌/蔭下
    鍾閔將車停在校門口,老遠看見章一同幾個女學生有說有笑地過來,清一色的校服,章一的腰身那裡空蕩蕩的,西曬的陽光從綠葉fèng里篩落下來,在她黑頭髮上形成絨絨的光圈,被馬尾巴甩啊甩,如同飛濺的金屑,往下落,成了地上斑駁的影子,太陽的影子。她看見了他,與同學道了別,小鳥一樣向他撲過來。

    鍾閔勾起了嘴角,縱然小鳥的臉色不太好,亦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章一拉開車門,哧溜鑽進去,看鐘閔沒有進車的意思,向他急做手勢。

    鍾閔坐進來,笑說:「又不是做賊。你動作再快,剛才至少也有幾百雙眼睛看見。」

    她只問:「你為什麼來接我?」

    鍾閔發動車子,「我要做好一個監護人。」

    「只有無事忙的監護人才來接送。」

    鍾閔笑:「隨你怎麼說。直接回去嗎?」

    「嗯。」

    鍾閔把車開回去。兩個人在長條餐桌各占據一頭。章一吃得很多,她在學校里是很活躍的,下午又上過體育課。鍾閔總覺得她吃東西的時候像一種小動物,不抬頭,只管盯著食物看,鼓滿兩腮,一點點地咀,神情卻是戒備的。發束有些鬆散,掉下一綹來,她反手別在耳後,吃了兩口,又滑下了。

    「你頭髮長得很快。」

    她點了點頭。

    「去修修吧,長了要遮眼睛。」

    章一吞下食物,「再長一點扎住就不會掉了,修短了反倒不好打理。」她對她自己的事好似有種決斷,說一不二的。例如再冷的天也喝冷牛奶,襯衣一定要有兩件,白色的和格紋的,書包里總會裝一把傘。她說起自己的一套,小臉上是會發光的。

    章一見鍾閔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非常不自在,她想鍾閔吃飯時經常這樣,到底一天要加幾次餐。

    章一從書包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寫著通知二字。她嘆了口氣,是家長會的通知書。在章一心裡,家長是指父母,父母不在,其他親人也可充當。但她沒有父親,母親失蹤了,也沒有親人。今天鍾閔說是她的監護人,她查過監護人的法定含義,近親屬和關係密切的其他親屬和朋友都可以成為監護人。她不知道這張紙該不該給鍾閔。他不去,她該怎麼跟老師解釋,如果他去了,老師問起他是她的誰又該怎麼辦?

    章一想出了一身汗,覺得自己的頭髮正一蓬蓬往外散發熱氣,形同走火入魔。她進了浴室洗澡。蓮蓬頭的水花一打上來,繃緊的神經纖維「啪啦」斷掉,如同淬火。等洗完了澡,才發現沒拿睡衣進來。

    髒衣服是不願再穿的,光著身子出去更是不願的,眼看剛洗過的粉紅色皮膚上又起一層薄汗,順手拿過大毛巾裹著出去了。站在鏡子前,把身上的水珠擦掉,往腿上塗了潤膚露,穿上長睡褲,料軟且薄,一點也不熱。取掉毛巾,正反手塗後背,突然間,整個人如遭電擊。鏡子裡的男人正與她對視。

    鏡子外的鐘閔在凝視女孩的裸背。雪白耀眼的背部,看不見一塊骨,皮膚那樣細,一滴水亦掛不住。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光線,雪白色朦朧似欲化入空氣里。霎那間,一切靜止如同油畫,所有的明與暗,光與影都只在這雪白里了,因那樣好,連同木的衣櫥,絨的地毯,磁的燈座,及這屋裡的一切,竟不似真的了。鍾閔只覺得炫目。

    他終於脫下襯衣,將自己的身子貼上那片雪白,反反覆覆地感知她側的線條,原是那樣的峰迴路轉。他掌握住了那窄窄的一線,吻她的脖子與後背,那雪白色,即使要化,也只能融在他的懷裡與口中。

    呼吸見促。

    章一心驚,她不能預料將要發生什麼,這樣的情形令她毛骨悚然。她不能指望鍾閔見好就收了,她不能等。她小心翼翼地,環抱著自己的胸,一遍遍提醒鍾閔:「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我的……」

    鍾閔全然聽不到。他往鏡子裡看,難以想像出剩餘的一半美好,他將章一的褲子往下扯。章一分出一隻手護住,聲音已帶哭腔,「別,別……」

    鍾閔一開口,聲音竟在顫抖:「把手拿開。」

    「不!」

    「拿開,不然我無法保證我會做出什麼。」

    章一終將手拿開。那兩隻軟軟的,向上挺立的辱在鍾閔手裡活了過來,它們微微顫動。鍾閔將頭埋在章一頸窩,閉上了眼,竟似哀求:「別動,讓我抱一抱。」深深嗅,直把那寸寸的香吸食進五臟六腑,此生再無法根除。

    太靜。男人與少女的身體似一尊連體的塑像,鍍上了古銅的暮色,仿佛已歷經千年。鍾閔將章一放開,替她穿好睡衣,放下盤頂的發。章一腳軟,跌坐床上,過了一會,一攏頭髮,竟已幹了大半。

    正文2 保 證

    第二天章一避開同鍾閔見面,她到學校。下午是家長會,她看其他人興高采烈地收拾書桌,布置教室,提不起半點精神。家長會開始時,她溜到了操場看台,一個男生也在那裡。章一對他有印象,他叫隆冬。

    隆冬說:「章一,過來坐吧。」

    章一同他隔了一個位置坐下,「你怎麼也在這裡?」

    隆冬說:「因為我沒有家長來。」

    她很吃驚,「啊?真是沒想到……」沒想到還會有人和她一樣。

    「你呢?」

    她看著操場中央,「我也是。」

    隆冬也朝她的視線看過去,糙坪里有幾隻灰色的鳥,估計是麻雀,不知是否在食糙籽。兩個人靜默著不說話。旗杆上的紅旗嘩啦啦吹著,該是幾級的風。天上有浮雲,變幻著形狀,章一定著眼看,末了一眨,逼出了眼淚花,忽聽旁邊有個聲音在說:「我從小的家長會,爸爸都沒有缺席過一次。」

    「那今天是為什麼呢?」

    「因為我們吵了架,吵得非常厲害,他打了我,以前從來沒有過。」

    章一終於轉過臉來,少年的眼裡盛滿了哀傷,他有大大的黑眼珠和深刻的雙眼皮。「你爸爸打了你,他也一定很傷心。」

    隆冬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不會的,他才不會傷心。我衝出家門,他在後面叫:不認錯就別回來。」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沒有問,隆冬卻在往下說,「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帶了個女人回家,要我叫她媽,我當然不肯,那是哪裡鑽出來的野女人,我罵她,竭盡所能地羞辱她,都趕她不走,我對我爸爸說,有她沒我,有我沒她,沒想到爸爸竟然捨不得她,就因為這個女人,我們父子撕破了臉。」

    她怔了怔,「就有天大的事,他也是你爸爸,他可能是一時氣不過。」

    隆冬搖頭:「不,他通常是個很好的人,只有真正被激怒了才會這樣。」

    「你媽媽呢,你可以叫她來。」

    「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隆冬垂下頭,「自殺。沒有人知道原因。」

    「對不起。」章一也受了隆冬的影響,她句句話碰觸地雷,有些喪氣。

    隆冬說:「沒關係。這麼多年,我跟爸爸都是兩個人,我實在無法接受其他人的介入。」

    她開始小心措辭,「也許你該替你爸爸想一想。或許他很愛她,所以才帶她來見你,或許他需要更大的勇氣才能這麼做。」

    「不,他應該只愛我媽媽。他已經愛了這麼多年,就應該接著愛下去。」

    章一又不知道說什麼了。隆冬至少還有爸爸,可以同他吵架,賭氣,理直氣壯地要求他只愛一個人。

    「章一,如果你是我該怎麼辦?」

    她說:「我不知道。」

    隆冬說:「無論說什麼我都不肯,我很怕,怕他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愛我。他的注意力會轉移到那個女人身上,他們也許會生出新的小孩,然後我被徹底遺忘。真可怕,故事裡不都是這樣麼?」

    她問:「她長的是什麼樣子?是否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

    「不是的,如果是那樣又還好些,那樣我更有理由憎惡她。老實說,她也不是太年輕,但算得上是漂亮的,並不是單靠打扮。」

    「既然這樣,時間長了也許你就能接受她了。」

    「堅決不」,隆冬說,他決定轉移話題,「那麼章一,你的家長為什麼沒來?」

    她的耳根發燙,「太忙。」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隆冬說:「章一,我時常覺得你不開心。你先別急著否認,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你願意,可以拿我當朋友,有不開心的事可以替你分擔。章一,其實,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可是你總是把自己裝在玻璃罩子裡,我實在沒有辦法靠近。我有時看著你,覺得這樣好的女孩都不快樂,這世上哪裡還有真正的快樂。」

    章一震驚了。不是因為隆冬的真誠與告白,而是因為他看穿了她的偽裝。

    教學樓的鐘聲響起了。隆冬說:「開完了吧。」

    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應該是的。」

    回到教室,家長和學生已經走得差不多了,班導楊迭看到了他們,卻沒說什麼,章一鬆了口氣。最後教室里只剩下他們兩個,她環視四周,似乎能想像剛才的情景,楊老師在講台上對同學提出表揚或者鼓勵,家長們七嘴八舌地詢問中考事宜。

    隆冬問她:「一起走嗎?」

    正好她也收拾好了,於是說:「好吧。」

    出了教室,她低著頭走,有個人站到她面前,她愕然著由他接過書包----她看到有家長這麼做過的。

    「你躲到哪裡去了?」

    回過神,原來他方才就在教室里,她第一反應就是:完了!旁邊有人說:「章一,我先走了,拜。」她這才意識到隆冬還在旁邊,揮揮手算是道別。

    鍾閔說:「抽屜很乾淨,書本也整潔,不過我發現了不好的東西。」

    她心一驚,「什麼東西?」

    「小說書。你看《書劍恩仇錄》 ,嗯?」

    她嘟囔了一句:「我那是不知道你要來,不然早收起來了。」

    他仍聽見了,「那倒不必,只是你現在學習緊張,要少看。我小的時候也看金庸全集,一手小說,一手字典。」

    她幾乎要跳起來,「真的?」

    「不信?看得最多的是《she雕》 ,你抽一段,即使不全對也能背個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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