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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11:23:02 作者: 斑筠
    他看起來和之前並沒什麼變化,頭髮照舊剃得很短, 只是鬢角有些微白髮,臉上也爬上了幾條皺紋。

    面對段凌波,他似乎有些尷尬,很長時間過去,才出聲道:「你最近還好嗎?」

    段凌波感覺自己的身體僵硬了一瞬,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從腳直竄到頭皮。她平靜地注視著他,左手手指使勁掐著掌心,讓疼痛的感覺暫時麻痹自己。

    來見他之前,她幻想過許多久別重逢的畫面,開口第一句應該說的話,諸如「你看起來成熟了」、「變漂亮了」之類,獨獨沒有想過他會說出「你最近還好嗎」這種生分又疏離的話。

    心臟好似被撓了一把,火灼的感覺異常明顯。

    段凌波端坐著:「還好,你呢?」

    「我也挺好的。」段志鋒說著給她倒了一杯茶。

    茶水是滾燙的,汩汩流下時像是淚水一般。紫砂壺裡煮的是羅漢果茶,放了兩顆羅漢果,應該會很甜。

    段志鋒大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隨口道:「你弟弟最近常常在外奔波,曬得可黑了。當初拼命勸他不要學建築,他吃不了這份苦,可這小子偏偏不聽,拗的啊,唉。」

    關於這個弟弟,段凌波直到上大學才知道他的存在。他不知道從哪裡搞到的她的聯繫方式,隔三差五就會給她發來幾條消息,關心她的日常與生活,段凌波偶爾掃過兩眼,卻從不回復。

    段志鋒今天能夠這麼輕鬆地提起這個弟弟,段凌波感到心情複雜。就好像,他並不覺得這是個錯誤,非常坦然,甚至於有些理所當然。

    她盯著杯中的羅漢果茶,微微抿了口,嘗不出一絲甜味,接著裝作聞所未聞地問他:「他叫什麼名字啊?」

    「段澄明。」段志鋒說,「澄澈明朗的意思。」

    澄澈、明朗,一聽就是帶有某些期盼與希冀的,不像她的名字,起得過於草率。

    段志鋒往她碗裡夾了幾顆蝦餃,問她:「你現在在學什麼?辛不辛苦?」

    「葡萄牙語,還行。」

    段志鋒點點頭:「小語種也不錯,你爺爺就念的外語,他如果知道你也讀外語,應該會很欣慰。」

    段凌波沒說話。

    「不過我不知道你們這一行就業率怎樣,我身邊學語言的朋友很少,我也不知道你們未來的發展方向。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建議你輔修一門別的專業,像是建築之類的。畢竟語言是吃年輕飯的,不是長久之計,小語種可能還不好找工作。像你弟弟,學建築雖然苦了點兒,但是不愁找工作。」

    段凌波靜靜地聽著,手裡捧著羅漢果茶,茶水是滾燙的,她卻感覺掌心的溫度越來越低。

    「我暫時感覺還好。」她說,「畢竟,這世界上又不止建築這一條路。」

    段志鋒察覺出她語氣當中的情緒,訕訕地笑了聲:「當然,還是看你自己選擇。澄明我也沒過多干涉,都是他自己選的。我不會過於干涉你們的未來。」

    何止不會過於干涉,你是壓根就忘了我的存在吧?要不是那天意外撞見,你還會記得有我這個女兒嗎?段凌波忍不住這樣想。

    「澄明今天也想過來見見你的,但我沒讓他來。」

    段凌波微微點了點頭:「下次有時間的話,再見吧。」

    澄明澄明澄明,說來也挺好笑的,他一直在找話題,可是話題不管怎麼繞來繞去,總會繞回到她弟弟身上。

    段凌波心想,她也是爸爸的孩子啊,怎麼他就沒有任何想問的,沒有丁點兒關心呢?

    段凌波握緊手裡的杯子,盯著杯中的茶水,熱氣裊裊升起,將面前男人的臉都給遮住,模糊成一團馬賽克。

    視線也跟著模糊起來,段凌波感覺自己瞬間靈魂出竅,飄回到高中時期。

    高一時,班裡有個從縣城來的女生,名叫陳多。用班裡同學的話講,陳多就是個怪人。她一天到晚就只顧著學習,埋頭題海,不關心任何事物,也從不與任何人打交道,性格孤僻得很。

    段凌波當時也沒什麼朋友,所以在體育課分組練習時,二人往往會被分到一塊兒。只是練習卻不說話,難免會有些尷尬,因此陳多偶爾會和她聊上兩句。

    後來因為期中考試換桌,成績相似的組成一桌,段凌波成了她的同桌,兩人聊得便多了起來。

    陳多告訴她,她覺得自己的「多」其實是多餘的「多」。他們家屬於計劃生育的漏網之魚,在她上頭,有一個剛出嫁的姐姐,下面還有一個比她小八歲的弟弟。

    那時不管父母有意無意地縱容弟弟,亦或是只給弟弟買零食、水果,不給她和姐姐買,她都不會放在心上,因為還有姐姐陪著,有姐姐跟她一起承受這些。

    直到姐姐結婚。

    那天她學習累了,到客廳飲水機下灌水,聽到父親接起姐姐的電話,原本說話的語氣還好好的,說著說著就急眼了。

    事情的起因是姐姐和姐夫要買房,問周圍親朋好友都借了個遍,還差一點兒錢,想問娘家借一些,過幾年還。但是她爸爸死活不同意,說那些錢是要留給她弟弟以後買房子的,讓他們自己想辦法,還說救急不救窮。

    陳多當時聽到「救急不救窮」這五個字,接水的手忍不住抖了抖,開水溢出杯口,灑在她手上,立馬紅了一片。顧不得手背上的疼痛,那一刻,她只想往房間跑,躲起來,然後哭個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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