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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9:32:18 作者: Uin
    「沒騙你。下輩子還做中國人,那個時候,一定沒有戰爭,我們去聽戲、遊船、爬山,去草原騎馬。」

    「我不要下輩子,我就要這輩子。」謝遲用力地晃他,「你看看我。」

    何灃眼睛眯成縫,只能看到眼前的虛影。

    他按住她的臉,貼在自己胸前,「那就這輩子。」

    「你要是死了,我就抱著炸.彈跑進日本人營帳里。」

    他不說話了。

    謝遲看著眼前殘壁,看著霧蒙蒙的天空,聽著不遠處的槍聲,忽然感覺到無邊的絕望。

    臉上有絲涼意。

    下雪了。

    她抬手接住一片雪花,「何灃,你看,下雪了。」

    「下雪了。」

    「下雪了。」

    沒有回應。

    「下雪了。」

    她感受不到他的心跳了。

    「你不是最喜歡逼問我愛不愛你嗎?」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的。」

    遠處傳來機關槍的聲音,鬼子在掃射,今晚過後,又會多幾座屍山。

    「你不能這樣。」謝遲咬住他的手,「你們不能一個個都離開我。」

    「何灃。」

    謝遲拿出刀,靠在自己胸口,她閉上眼睛,不想看到這個灰暗的世界。正要用力,手腕被抓住了。

    「睡會覺,你吵死了。」

    謝遲愣愣地看著他,忽然抱著他哭了起來,「你再陪陪我,再陪陪我吧。」

    「哭什麼,不許哭。」何灃撫著她的頭,「你見我留過一滴眼淚麼?」

    謝遲搖搖頭。

    「中華男兒,血流得,淚流不得,女人也該如此。」

    謝遲擦掉眼淚,朝他笑了起來。

    何灃摸她的臉,「就算哪天我真死了,你也得給你男人把仇報了,你這樣窩窩囊囊來找我,我不認你。」他揪她的鼻子,「聽見沒?」

    「聽見了。」

    「給這幫畜生卑尊屈膝,地下的老祖宗都氣的不得安寧。」何灃看著飄落的雪花,「不說寸土不讓,氣節,就鬼子這喪心病狂的樣,怎麼放心把國家和後人交給他們。占我山河,殺我同胞,遲早要他們血債血償。」

    「好。」

    「想吃你帶我去吃的那家小餛飩,桂花糕,還有路邊賣的米糰子,那個米怎麼就那麼香呢?」

    「等戰爭結束,我去學著做,天天做給你吃。」

    何灃無力地笑了笑,「最想吃的還是你做的麵條,誰都做不出那股味,連湯都帶勁。」

    謝遲起身,拽了拽他,「雪大了,下去吧。」

    「好。」

    等何灃睡著,謝遲偷偷跑了出去。她幾乎知道到南京城的每一家麵館的位置,儘管街巷被炸的面目全非,她還是能熟門熟路地摸上門。

    謝遲輾轉四家麵館,終於在廢墟里找到些切好的干硬的麵條,雖然有些髒。她一點點撿起來用布小心包著回去,還沒包完,附近營地出來一個日本兵,半眯著眼到牆邊撒尿。

    謝遲與他只有一牆之隔,她只帶了一把刀,她不想惹事,更不想徒增危險,她只想快點回去煮麵給何灃吃。

    她緊低著頭,聽著潺潺的水聲,騷味很快瀰漫開。

    日本兵抖了抖,仰著臉嘆了聲「爽」,提上褲子便哆嗦著回去了。

    謝遲等完全聽不到動靜,才小心離開。

    地下室不怎麼通風,她在旗袍店櫃檯里窩著,把幾根麵條煮上,放進個破碗裡端了回去。

    何灃不在地下室,也不在二樓,連李長盛也不見了。

    正好那個女人醒著,謝遲問她:「他們兩呢?」

    「走了。」

    「走哪了?」

    「不知道。」女人盯著她的碗看,眼神直勾勾的,「藍襖的先走的,灰襖的醒了發現另一個離開了,也出去了。不過藍襖那個讓你帶我們去安全區,還讓你不要找他。」

    謝遲看著他之前睡過的地方,槍已經全被帶走了。

    「你煮的什麼啊?好香。」

    謝遲放下碗。

    「我能吃嗎?」

    「吃吧。」

    「那我吃了啊。」女人趕緊過來端起碗,還叫醒了她的男人,兩人幾口吃干喝盡,「你還去找他嗎?」

    謝遲到牆邊蹲下,撿起何灃留下的匕首,心灰意冷地癱坐下去,「不找了。」

    ……

    這場雪,蓋了路邊的屍體。

    車裡的男人穿著黑色和服,閉目養神。他的頭髮遺傳了母親,有些自然卷,總是留著半長,用白繩扎一個短短的小辮子,他皮膚在男人中算是白的,嘴唇紅的像塗了口紅,他的五官很立挺,頗有混血的味道,可家族並沒有外族基因,他是兄妹中最不像父母的一個,也是最好看的一個。

    他像個藝術家,也確實是個藝術家。

    少年時因家庭關係,他被送進陸軍士官學校,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本應按照規划進去陸軍大學繼續深造,他卻首次違反父母意願,堅決跑去英國學戲劇、做導演,還創辦了清和劇社。可他的自由從哥哥的戰死便徹底宣告結束,父親派人把他從英國按回日本,因為過去的學績與家庭關係,被陸軍省直接任命中佐。

    他睜開眼,往車窗外看過去,睫毛稀短,嵌在深深的雙眼皮中。他看到遠處的樹上掛著許多人頭,覆著雪,看不清楚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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