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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9:32:18 作者: Uin
肖望雲緊蹙眉心,到處摸眼鏡。
孟沅拿起眼鏡,雙手遞給他。
肖望雲戴上,道了聲謝。
他躺在一個小棚子裡,底下鋪著薄薄的褥子,再底下是厚厚的稻草,很溫暖,可他傷寒,不停地哆嗦。
孟沅抱膝看著他,把他腳邊的被子裹緊點,「你還在發高燒,腿上的傷感染了。」
肖望雲頭疼的厲害,腿也跟廢掉似的,又酸又痛。他要起身繼續去找姜守月,還沒坐起來又跌了下去,「我睡了多久?」
「半天。」
他揉著腦袋,無比痛苦。
孟沅小心問:「出什麼事了?」
「我的未婚妻不見了。」
孟沅啞然。
「已經一天一夜了!」
「你別著急,這邊沒有,外面還有好幾個安全區。」孟沅不下意識地說了一通,「她長什麼樣?穿什麼衣服?你告訴我,我也能幫你留意留意。」
「淡黃色的大衣,裡面穿著藍色旗袍,鞋子是……鞋子我想不起來了,跟你差不多高,皮膚很白,眼睛大大的。」
孟沅點頭,「我知道了。」
「謝謝你。」
「不客氣的。」
孟沅偷瞥他一眼,「你們訂婚了?」
「只是私下定了終身,還沒來得及見父母。」
「我就是南京人,從小在這長大,這邊很多難民我都認識,等天亮我挨個幫你問,也許有人碰巧見到過。」
搞什麼,明明愛慕他,那個女人不在了豈不是正好。
可孟沅怎麼也開心不起來,在民族、同胞受難之際,自己這搬不上檯面的兒女情長早就不足一提了。現在,她只想活下去,一起活下去,不要再多死一個人了。
「那就麻煩你了。」
孟沅搖頭,「小事情。」
……
日本兵拿中國人的痛苦當消遣。
占了城沒事做,高興了抓點女人,不高興了再抓點女人。
又打著抓軍人的口號扛著槍衝進安全區,有時候抓遠去欺辱,過個半天一天再送回來,有時候就地解決,當著無數雙眼睛就開始作惡。毫不避諱,不知羞恥,自豪地光著屁股,甩著孽根與旁邊嚇得顫顫巍巍的難民打招呼。
作完孽,高高興興走了,還得搶上兩隻雞。
這隊剛走,另一隊又來。
天剛亮,安全區里雞犬不寧。這一次,孟沅遭了殃。
阿如和她抱在一起,但是日本兵沒抓阿如。兩人臉上塗滿了菸灰,阿如聽肖望雲的話把頭髮剪了,孟沅說自己是唱戲的,頭髮沒了可不行。
日本兵拽住她的頭髮,硬生生在地上拖著走。她大聲呼救,可沒有一個人敢動,大家皆低著頭,不敢看,不敢說,生怕苦難降臨到自己頭上。
「狗日的,放開我。」她用力掐那日本兵的手,「小鬼子,你媽的!你不得好死——」
肖望雲還發著燒,艱難地爬起來,拖著腿過來推開日本兵,將孟沅護在身後,他張著手,臉色蒼白,格外虛弱,「你們」
剛說了兩個字,日本兵大罵一聲,拔刀揮了過來。
孟沅站在他身後,眼睜睜看著肖望雲的頭從脖子上掉了下來,落到地上。
血洶湧地噴了她滿臉。
日本兵大笑起來,一腳將肖望雲的頭踢開,血在空中撒成一道紅色的弧線。
孟沅看著他的頭像皮球一樣掉到遠處的地上,彈了好幾下,最終停在溝邊的石塊旁,他仍睜著雙眸,留著保護她時滿眼的憤恨。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真實的世界嗎?為什麼會這樣?
他的身體栽了下去。
四肢還在顫動。
孟沅抓著頭嘶吼,「啊——」
她有些喘不過氣,整個人朝後躺過去,好像心被一隻利爪握住,慢慢地往外掏一樣。
好痛。
好痛!
安全區負責人趕過來,攔住日本兵。他們說了什麼,孟沅已經聽不到了。
血濺到她的眼睛裡,她看著天空,紅色的天空,紅色的雲,紅色的世界,漸漸失去了知覺。
是的。
沒有在做夢。
這猙獰的,血腥的,真實的,
人間啊。
……
南京淪陷第三天。
孟沅一直昏睡,醒來後才知道肖望雲的頭被插在安全區外街頭的鐵絲網上。日本兵說,他是中國兵,以後誰再反抗,就會像他一樣。
肖望雲今年三十三歲,十七歲出國留學,在法待了九年,於東北淪陷後歸國。他以為,國家危難,男兒自當戰死沙場,無奈家有二老,又為獨子,不忍違父抗母,雖手不提刀槍,卻一直致力後方抗日,以筆為戈,以心育人。謝遲走上殺日諜除漢奸之路,有大半是受他影響。
肖望雲雖算不上細皮嫩肉,但也算乾乾淨淨、典則俊雅,明擺著一副讀書人的模樣。
可他站了出來。
便被殺一儆百。
可笑的是日本兵走前,還扒了他的大衣和毛衣,因為看上去料子不錯,很值錢的樣子,還有襯衫,手錶……最後被搶得只剩下一條短褲,四仰八叉地扔在地上。
等日本兵徹底離開,安全區的人才敢將他埋葬。
孟沅沒辦法忍受他的頭還在外面放著,受盡屈辱。她不顧阻攔,不要命地跑出去,把他的頭收了起來,還未來得及返回,被兩人日本兵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