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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9:14:44 作者: 蘇景閒
他停頓許久,嘆道,「太多人了……我寫了很多名字,手都在抖,裡面有些是罪有應得,但有些……卻明顯是被連累。有的直接死罪,有的活著,但這輩子估計都會生不如死。」
謝琢壓低聲音:「寇待詔慎言,小心隔牆有耳。」
寇謙立刻閉緊了嘴,身為臣子,自然不可在背後議論天子,他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又立刻描補道:「陛下這次從嚴處置,意在警醒天下人。就是不知道這一次會空出多少官位來,想來陛下應該會再開制科。」
謝琢頷首:「除塵滌垢,廣納賢才,對朝野內外,都是好事。」
寇謙趕緊笑呵呵地附和:「對,確實是好事!」
徐伯明、盛浩元和禮部尚書吳真義都被判了斬立決。行刑當天,正是休沐日,謝琢沒有去刑場,只磨了不少墨,坐在書房裡一頁接著一頁地練字。
直到葛叔從外面回來,關好門,啞道:「公子,都死了,和羅常那奸人一樣,都死了!」
說著說著,竟跪倒在地,老淚縱橫。
謝琢擱下筆,親自將葛叔扶起來:「地上涼,您腿腳不好,若受了寒,晚上又要痛了。」他又勸道,「該死的人死了,不是應該高興嗎。」
「讓公子見笑了,」葛叔自己抹了眼淚,又淚又笑,「只是當初,我等將公子救出來,只想遵從大人遺願,盡力將公子照顧長大。即使心中滿是仇怨,也不曾妄想真的可以找這些奸人報仇。」
說著說著,他又紅了眼眶,心疼道:「這些年,公子最是受累。」
謝琢搖搖頭:「談不上受累,您才是,一早就起來了,快去休息吧。」
等將葛叔勸走後,謝琢從木架上拿出書冊,又打開夾在其中的紙頁,用墨筆將徐伯明、盛浩元和吳真義等人的名字一一划去。
他其實很清楚,即使殺了羅常,殺了徐伯明、盛浩元,殺了楊敬堯,又有什麼用?他的母親、父親、寒枝、所有死去的人都不會再回來了。
為他們報仇,不過是為了他的苦、他的痛找一個宣洩的出口,為他活著的日日夜夜,找一個不算蹩腳的理由。
第51章 第五十一萬里
春分過後, 天氣逐漸轉暖,一夜之間,院中那株百年老樹繁花滿枝, 花瓣白中透出暈紅,如薄胭萬點, 占盡春色。
謝琢散衙回來, 從樹下經過, 一根花枝突然落到了他的面前。
俯身將花枝撿起,謝琢仰起頭,就看見粗壯的樹枝上,有一人背靠樹幹坐著,革冠高束,垂落的袍角被風吹得一搖一晃,意態疏懶,朝自己笑得明朗。
「怎麼坐得這麼高?」
陸驍一躍而下:「我算著, 差不多到散衙的時間了,坐得高, 就能在延齡的馬車拐進永寧坊的巷子時立刻看見。」
然後就會從那一刻開始期待。
他又跟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根花枝:「我特意去樹頂摘的, 每一朵花的花瓣都完完整整。」
謝琢接到手裡。
他身上穿的緋色官服如天邊紅雲,映得他眉眼生光,面如細瓷, 執著花枝的模樣,像一幅由畫師精細勾勒的美人圖。
自然地牽起謝琢的手, 陸驍帶著人往書房走,邊走邊道:「我今天去了一趟文華殿,出來後特意去天章閣點了個卯, 沒想到延齡不在閣里,早知道就不去了。」
一邊又想,阿瓷的手真的好軟好滑,握著就讓人不願再放開!
「我那時應該在史館查閱資料,若是知道你要來,定然會拖延過去的時間。」謝琢很快反應過來,「陛下召見你,可是因為凌北的戰事?」
昨夜,有來自凌北的軍情奏報被八百里加急送入宮中。
才過去的這個冬天比往年嚴寒,冬季沒有草料,北狄人的牛羊餓死了很多,帳中無食,便多次南下劫掠,不過與大楚發生的衝突都零散且規模較小。
這種小規模的衝突年年都會發生數次,凌北陸家早已熟悉,所以應對自如。
但據陸淵在奏摺中所言,北狄老汗王於一個月前病逝,太后與汗王的弟弟耶律真秘不發喪,直到半個月前,耶律真成功殺了汗王死前指定的繼承人,自己當了新的汗王,才昭告天下。
陸淵寫這份奏摺時,北狄各部已經紛紛前去王庭祝賀。
「沒錯,我們陸家守在凌北邊關,贏了戰事,所有人都看著,陛下自然要表現得親厚倚重。」陸驍低聲嘀咕,「又送了一車打著內廷標記的瓷器珍玩,不能賣,也不能換成糧草,只能堆庫房裡占地方,真是生怕邊關兵強馬壯,掉頭直攻洛京。」
這是咸寧帝的一貫做法。
不管是賜給陸驍的賞賜,還是遠遠往凌北送去的賞,全無例外,都是些看似珍貴、卻無法折成金銀的東西。
謝琢手指戳了戳陸驍的掌心,作為安慰。
陸驍又有些憂心:「王庭換人,總有變化。自老汗王生病以來,陸家也在暗地裡運作過,希望原定的那個儲君能登位。那個儲君性子軟弱,若他登位,邊境百姓的日子說不定能好過不少。」
衡樓的商隊常年進出凌北,因此謝琢對北狄的情況並非兩眼一抹黑,聽陸驍提起「耶律真」這個名字,他也想到了這一點:「傳聞中,耶律真脾性暴躁易怒。」
「沒錯,這個耶律真是太后的小兒子,自小孔武有力,據說能拉開十石以上的弓箭,還沒成年就被封為了北院大王,掌著北狄半數軍隊。我爹和我哥哥都跟他對上過,說這人狡猾,很是難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