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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9:14:44 作者: 蘇景閒
咸寧帝隨口問:「畫畫?他畫的什麼?」
高讓面露慚愧:「奴婢這就不知道了。」
「也是,你一直在宮裡。」咸寧帝轉向謝琢,「延齡可知道這件事?」
謝琢起身回稟:「臣在天章閣時,同僚間正好在議論此事。據說起初,獄卒也不知道溫鳴畫的是什麼,長長短短的幾根線,彎彎繞繞。後來是御史中丞去時,才辨認出溫鳴畫的是大楚的山川河流,特別是無定河,據說每個彎折的位置都畫得格外精準。」
「無定河?這溫鳴倒是個好的。」咸寧帝起身,站在窗前,隨手逗了逗掛著的鸚鵡,「對於溫鳴如何處理這個問題,延齡怎麼看?」
咸寧帝話音剛落,謝琢就掀起緋色的袍角,跪在了冷硬的地磚上。
咸寧帝看了謝琢一眼:「延齡想說什麼?」
「臣昨日回家後,特意去找了溫鳴幾年前寫的文章,看完後,不得不認可,此人在治理洪水和疏浚河道方面,極是擅長。現已近年關,再過不了多久,春洪將至,臣認為,此人可以解陛下之憂。」
咸寧帝不置可否:「延齡對他的評價如此之高?」
謝琢語氣堅定:「是。溫鳴此人,受了幾年磋磨也不肯屈服,可見心性堅韌,正氣凜然。現在,陛下恩重,讓他出囹圄,日後,他必然可以成為陛下手下的一位能臣。」
餵鸚鵡吃了兩顆果仁,咸寧帝回身,看著跪在地上的謝琢:「延齡的意思是,讓他再考一次?」
「這正是臣的想法。現今因科舉舞弊一案,士林震盪,又有太學生伏闕上書,人心惶惶,眾人皆在觀望。重開制科,能讓人心安穩,更能展示陛下的浩蕩皇恩與廣博胸襟。」
咸寧帝沉吟許久:「人確實不能因噎廢食,若這溫鳴當真得力,能解無定河之急,也值得為他再開一次制科。延齡,你回去擬個摺子遞上來給朕看看。」
「臣已經擬好了。」說著,謝琢從袖袋中拿出一份摺子,遞給高讓。
打開摺子看了兩眼,連咸寧帝都不由笑了:「昨夜又是看文章,又是寫摺子,怪不得眼下微青!」
謝琢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微赧地移開視線,難得爭辯:「臣並未熬多晚。」
「延齡啊延齡,說你傻吧,你又是朕欽點的探花郎。說你聰明吧,在別人都熬夜算計著,怎麼才能在這次的科舉舞弊案里撈到更多好處、取得更多利益,怎麼才能把看不順眼的人踩下去、讓同黨之人站上來,你倒好,熬夜寫了這麼個摺子!」
咸寧帝重新在御座坐下,用手中的摺子隔空點了點謝琢,面上多了點笑意,又道,「況且,朕都說你為寫這份摺子熬得眼下發青了,你現在就應該邀功才對。」
謝琢回答道:「陛下所憂,便是臣之所想,不敢居功。」
「還真是個傻的,」咸寧帝大致看了看摺子的內容,心情更愉悅了兩分,「傻是傻,摺子寫得不錯,重開制科的事,就按照你寫的辦吧。至於那個溫鳴,再關個兩天,穩穩性子。」
散衙後,乘坐馬車回家的路上,街巷兩邊已經多了不少過年的氣息。
不過自十一年前開始,謝琢再沒有過過年,葛武知道這一點,也假裝沒看見那些攤販正在賣的年貨。
此時,謝琢靠著車壁,有些冷地攏了攏深青色的斗篷,想起什麼,吩咐葛武:「明後天溫鳴就會被放出來,你讓宋大夫那邊派個藥童去獄門外等著,人出來了,就帶去宋大夫那裡抓幾副藥。否則別說治水,人能不能撐到無定河邊,都還是個問題。」
葛武應道:「記下了公子,我也覺得那個溫鳴看起來瘦骨嶙峋,身體實在太差了。」
晚上,謝琢出了書房,沒走幾步,一顆石子「啪」的一聲砸在了他旁邊的木柱上。
循著石子來的方向,謝琢就看見陸驍一身黑色常服,袍角袖口繡著與護腕相同的夔紋,頭髮用一根深藍色的錦帶隨意綁著,正穩穩地蹲在牆上,朝著他笑。
手裡還捧著好幾顆石子,一副一顆沒引起注意,就再多砸幾顆的模樣。
謝琢踏著碎石路走過去,仰頭看陸驍:「怎麼不下來?」
夜色下,謝琢眉目被鍍上光暈,愈加襯得眉目如畫起來,又因為仰著頭,露出一段如玉色的脖頸。陸驍視線飄了飄,嘴裡回答:「我這不是在徵得主人家的允許嗎,你同意我再進來。」
說的好像他以前沒翻過謝琢家的牆一樣。
謝琢沒拆穿他,端著燭台,往後退了兩步:「進來吧。」
陸驍這才敏捷地躍下來,落地都沒弄出什麼聲音。他湊近看了看,肯定道:「眼下泛青,臉色也蒼白,你這幾天夜裡都沒好好睡覺,是睡不著還是容易驚夢?或者都有?」
謝琢沒有否認。
他確實沒有睡好。
一閉上眼睛,不是和母親一起身處牢獄或者在流放路上,就是無數人高喊「立殺謝衡」,呼喊聲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邊不斷重複,難以退去。
他知道葛叔悄悄把那枚玉佩放到了他的枕下,給他泡的茶也是安神的茶湯,但他依然每夜自夢中驚醒,滿身冷汗。
但只是夜裡睡不安穩而已,沒有什麼好提的,謝琢返身朝臥房走,一邊問:「陸小侯爺來找我幹什麼?」
陸驍無意識地答了真話:「守著你睡覺。」
謝琢一怔:「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