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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9:14:44 作者: 蘇景閒
打彈珠?
謝琢眼裡浮起笑意:「那陸小侯爺會和我一起打彈珠嗎?」
陸驍一怔:「……也不是不可以。」
答完,他將整個錦盒都塞到了謝琢手裡,耳根微紅,不過正好有夜色遮掩,不會被人發覺。
像是為了遮掩什麼,陸驍改問起:「謝侍讀除夕準備怎麼過?」
謝琢的除夕向來過得清淨,回答道:「會和葛叔還有葛武一起吃頓夜飯。」
聽完,陸驍突然發現,連他都會因為和沈愚關係好,要在正月初一去梁國公府拜年,謝琢在洛京這麼久,竟然沒一個朋友。
不,應該說除了千秋館的宋大夫以及葛家父子外,他身邊再無旁人。
他不像別的人,會在官場中結交友人,為自己鋪路。不管是與他同時參加科考的同年舉子進士,還是一樣在翰林院中就職的官員,他從未深交過。
好像只考慮一時,從未考慮一世。
或者,他是擔心一旦深交,容易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所以才獨來獨往?
不,陸驍很快否認了這個想法,謝琢在這方面甚少有破綻,如果不是那塊玉佩,他也很難將謝琢和阿瓷聯繫到一起去,所以應該不會是因為這個緣由。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陸驍突然感到心慌。
臘月二十五下午,窗外下著連綿的小雨,溫鳴正坐在書案前,不知道第多少遍,在草紙上描畫大楚境內所有的河流。
幾天前,他已經將自己平日的策論作品上呈,獲得了「次優」的評級,有了明日入秘閣參加閣試的資格。
在閣試中,他需要一日完成六篇試論,這也是制科中最難的一項。閣試合格的人,才能進入殿試,殿試則要求在當日內完成一篇數千字的策論。
而諷刺的是,明日才開考,可他不僅已經知道了六篇試論的題目,甚至以陛下的名義出的策論題目,他也已經知道了。
勾畫河流的墨筆一顫,溫鳴想,無論他自己想不想知道,無論他在心中如何為自己辯解,他知道了題目,就已經是在舞弊了。
筆尖懸空,顫動許久,才重新落到了紙面上。
這時,一個小沙彌輕輕敲了敲門,在門外道:「溫施主,寺外有個藥童找你,說是城中千秋館的人。」
千秋館?
「我這就來,勞煩了。」溫鳴放下筆,起身去了普寧寺的門口。
小沙彌傳了話後,就趁著大雨還沒下起來,拿著掃帚繼續掃地。不過他還沒掃乾淨多大塊地方,就看見溫鳴去而復返,手中緊緊捏著一封信,失了魂似的,身形踉蹌,站不穩一般。
他立著掃帚,猶豫要不要上前攙扶,就在他猶豫的幾息里,雨突然越下越大,溫鳴也已經走遠了一段路。
不知道什麼地方傳來了敲擊木魚的聲音,溫鳴耳邊一直反覆迴響著那個藥童的話:
「館中去收藥材的人路過溫公子的家,就順路去看了看,得知溫公子的妻子已在幾日前病逝……今天早晨鄰居沒看見人,去探望,才發現溫公子的母親已經走了,沒了氣息。」
那個藥童還說了些什麼,他已經完全聽不進耳里。
有風挾著冷雨重重地撲在他的臉上,很快混成水,裹著他的眼淚往下流。
此刻,溫鳴全身都在顫抖,卻察覺不到絲毫的冷意。
母親走了……
臨走前,是不是仍盼著他榜上有名、衣錦還鄉?
他還記得上次離家前,年邁操勞的母親倚在門口,叮囑他:「出門在外,要好好吃飯,娘昨晚給你多納了兩雙鞋,不要捨不得穿,你好好的啊,一定好好的……」
他沒想到,那竟然會是最後一面。
被一個蒲團絆倒在地,膝蓋處的劇痛遲鈍地傳來,溫鳴才發現自己進了佛堂,正中供奉的佛像身上已經有脫漆龜裂的痕跡,座下煙火繚繞。
溫鳴在佛前出神許久,他仰著頭,模糊間看見明燭高燃,忽地想起,成親那日也是這樣,明亮的喜燭下,四娘羞紅了臉,他也不敢看她的眼睛。
四娘花了好幾天才替他做好一件衣裳,他覺得極好,四娘卻生氣自己的針腳還不夠細密,悄悄躲在房間裡哭。直到他去折了一枝杏花插到她發間,她才破涕為笑。
後來,他讀書閒暇時,會手把手地教她寫字,她十分聰穎,毛筆寫過一遍後,再用樹枝在地上反覆描畫,就再不會忘。
而如今,他的四娘也去了,他教她那麼多字,凝成了紙面上的絕筆——只望來生,再與君同。
「只望來生……只望來生……」溫鳴雙眼通紅,如泣血般,定定看著紙面上被暈開的墨跡,逼仄的字音仿佛從劇痛的胸腔中擠出,「來生,來生為什麼還要遇到我……明明你該想著,來生不要再遇見我才對!」
「不要再遇見我了,四娘,千萬不要再遇到我了……即使遇見了,也不要再做我的妻子了……」
接連的嗚咽在佛堂中響起,又淹沒在雨聲中,溫鳴突然抬起頭,直視佛祖垂下的雙眼,踉蹌起身,將面前的蒲團重重地砸在地上,沙啞怒斥:「為什麼沒有報應……為什麼那些人不會遭天譴!為什麼不遭天譴!為什麼……」
若不是盛浩元那些人伸了手,他早在三年前甚至六年前就已考中,他會好好做官,會努力抄書,會把母親和妻子都接到洛京同住,會在冬日給她們買炭,會帶他們去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