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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9:14:44 作者: 蘇景閒
謝琢一聽就明白了。
前朝畫家蔣省,善畫山水,一生只畫過一幅松鶴延年圖,獻給了當時的皇帝。但收到畫沒過多久,皇帝就薨了。
有人說,是因為那幅畫裡的松枝猶如利刃,而鶴的眼睛發紅似泣血,翅膀上的羽毛也像羽箭,都是斷人命數的。
皇帝自然不會為此在明面上責罵二皇子,但昨日斥了輪值的盛浩元,也算是變相敲打了。
且最重要的是,二皇子對外塑造的形象,一直是禮賢下士、精通書畫、興趣高雅。這樣一個對書畫頗有研究的人,怎麼可能不清楚這幅松鶴延年圖的背景?
替二皇子尋來這幅畫,又讓他送出的人,應當很清楚所謂的「精通書畫」都是假象。
「正好,就在老二送來松鶴延年圖後,老大也送了一個青玉松鶴擺件給朕賞玩,說是玉雕大師崇柏的得意之作。」
一前一後,不確定是不是湊了巧。
再往深里想,那麼多松鶴延年圖,二皇子卻偏偏送出這幅畫,背後有大皇子的手筆也不一定。
反正,無論如何,那幅松鶴延年圖擺到咸寧帝的御案上,就是觸了逆鱗。
咸寧帝抬了抬手,讓高讓停下退到一邊,緩緩坐直身,「這次朕不過微恙,卻讓不少人都緊張了。」
謝琢像是沒聽出咸寧帝話中隱晦的意思,只道:「陛下龍體是否安泰,牽動社稷乾坤。」
「嗯,此次病重,朕思慮良多啊。楊首輔和徐閣老很久之前都提過,說儲位未明,朝中不平。」咸寧帝手搭在御座的扶手上,用翡翠扳指敲了敲,問得極突然,「朕知道,延齡向來最是不偏不倚,由你看來,朕這兩個兒子,哪個更適合坐上儲位?」
話音未落,殿中便一陣寂靜,所有人都暗暗望向謝琢,聽他怎麼答。
謝琢似乎也有點驚訝,隨即跪在了地上。
咸寧帝面上沒有明顯的喜怒:「延齡為何突然跪下?」
「因為臣的想法與楊首輔、徐閣老都不同。臣接下來說的話,有得罪兩位殿下的可能,還有可能會冒犯陛下,所以先行請罪。」
咸寧帝有了點興趣:「你儘管說,朕先赦你無罪。」
「是。」謝琢這才開口道,「臣以為,兩位殿下皆是龍章鳳姿。大殿下心性溫和懷憫,但容易偏聽偏信,如上次的校場演練,以及之後的文遠侯府一案,都暴露出了大殿下的這一弱點。而二殿下禮賢下士,心胸廣博,但做事不夠嚴謹,思慮也不夠周全,多有心急衝動。
因此,兩位殿下都還需要陛下的鞭策和教導,尚缺乏儲君的賢能。」
站在御座旁的高讓小心看了眼咸寧帝,更深地躬下背,心道,這謝延齡真是膽大敢說,富貴險中求啊。
一陣令人憷然的安靜後,咸寧帝開了口,斥道:「好你個謝延齡,誰給你的膽子,連朕的兒子都敢罵!就不怕老大和老二知道你今日說的話,記你一筆?」
殿中的內侍宮女立刻跪了一地,大氣不敢出。
謝琢卻無畏地抬起頭,直面咸寧帝的視線:「臣只是實話實說,臣也不怕被兩位殿下記上一筆。」
咸寧帝凝視謝琢半晌,突然笑道:「起來吧。今日殿中之事,所有人不得外傳。」
又嘆道,「朕這兩個兒子,明明都已經加冠娶親,卻還是讓朕不省心。」
謝琢站起身:「陛下為人君父,該注意龍體,兩位殿下都還需要陛下的教導。」
咸寧帝朝高讓笑說:「你看看,這個謝延齡,年紀不大,性子輕狂,先說朕沒把兩個兒子教好,現在又明里暗裡地說朕不注意身體!」
高讓笑得眼尾都是褶皺:「謝侍讀是直臣,陛下前些日子不是還在感慨,說現在越來越少聽見真話了嗎?」
咸寧帝故作不悅:「你竟也向著他說話?」
高讓還是笑眯眯地:「陛下冤枉奴婢了,誰為陛下好,奴婢自然就向著誰。」
咸寧帝手指點了點:「你們一個兩個的,朕可說不過你們!」
從文華殿出來,謝琢將咸寧帝的神情語氣一一回憶了一遍,這時,徐伯明也到了殿前的台階下,謝琢停下腳步,恭敬站到一側。
他常在文華殿行走,遇到徐伯明不止一次兩次,但通常都是他在側旁作揖,徐伯明冷淡地頷首,算是全了禮節,連寒暄都幾乎沒有。
但這次,徐伯明停了下來:「聽說那治療腿上寒疾的藥膏,是謝侍讀所薦?效果極佳。」
謝琢語氣恭敬:「謝某不敢居功,只是經常在千秋館看診,恰好知道這種膏藥效果很好,又常聽盛待詔提起閣老腿寒成疾,言語間很是掛念,才推薦給了盛待詔。」
「嗯,他向來都很有孝心。」
不過短短一次碰面,四天後,葛武找到謝琢:「公子,清源那邊來了消息,說有人在查公子的戶帖和生平,但沒找到疑點,鄰里也能作證,就罷手了。」
咸寧七年那場疫病,有些村鎮十室九空,謝琢頂的那家戶帖,親友都已經病死了,而這之後,鄰里認識的謝琢,都是謝琢本人,自然找不出任何疑點。
「應該是徐伯明。」謝琢不太意外,徐伯明如果不是格外謹慎,也坐不上這個位置、活不到現在。
「閣老是擔心這個謝琢與謝賊有關?」書房裡,盛浩元聽完徐伯明的話,道,「小婿以前也曾懷疑過,在編纂《實錄》的過程中,特別注意了一番,發現在看到涉及謝賊的記錄時,謝延齡並沒有什麼情緒波動。閒聊時提起,他也對清源的氣候風俗很是熟悉。而且當年謝家的男丁通通都被處死了,謝賊唯一的女兒也死在了流放路上,整個謝家都沒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