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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9:14:44 作者: 蘇景閒
    而此時,謝琢沒有再看,轉身離開了人群,無人注意到他曾來過。

    直到離開很遠,走進一條窄街的轉角,謝琢才靠在牆邊,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葛武大驚失色:「公子!」

    「別怕,」謝琢唇上沾著血跡,與煞白的臉色對比強烈,本就昳麗的五官甚至因此被點綴出一種近乎妖冶的美感。

    他緩了緩呼吸,像是安撫葛武,又像是在跟自己說,「放心,仇沒報完,我是不會讓自己死的。」

    葛武紅了眼:「公子……」

    謝琢手裡捏著剛剛剝下來的糖紙,嘴裡滿是血腥氣,他輕笑著問:「剛剛我已經把他送給我的最後一顆糖吃完了,明明看起來很大一個紙包,可糖好少。我全都吃完了,也沒牙疼,你說,他還會給我買嗎?」

    葛武心裡一酸。

    他從小跟在謝琢身邊,一直很清楚,謝琢即使再厭惡湯藥的苦味,強迫自己咽下去後,也不會允許自己吃糖。

    仿佛,他多嘗一點甜味,少受一點苦,就會愧疚,對那些因他死去的人的愧疚。

    葛武不知道第幾次嫌棄自己的言辭笨拙,他不知道應該怎麼說,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只好重複道:「公子,我們去找宋大夫,走,我們去找宋大夫看看吧,找宋大夫看看,抓點藥,公子就不會難受了……」

    「好,」謝琢笑容很淺,甚至因為臉色太過蒼白,而顯得不真切,他手撐著牆面站穩,「好,去找宋大夫,吃了藥,就不會難受了。」

    夜裡,謝琢喝完今日的最後一碗藥,端著燭台去了書房。

    他拿出一張夾在書冊中的紙,鋪平,就著燭火,以筆蘸墨,將紙上「羅常」兩個字划去。

    直到新墨晾乾,謝琢才重新將這張紙放回原處。

    此後,手裡捻著糖紙,謝琢在書房枯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蠟燭燃了大半,他才回過神來。

    這時,響起了敲窗的聲音。

    謝琢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認定了來人的身份。

    窗外的人也沒有再敲,安安靜靜,像是在等他做決定。

    最後,謝琢打開了門。

    檐上,秋月正明。

    枯葉零落的老樹下,謝琢擺了幾盞燭台,又斟了一壺茶,一人一杯。

    陸驍鼻子靈,聞到了晚上熬藥後殘留的淡淡藥味:「又病了?」

    謝琢點頭:「嗯,天氣冷了,身體難捱,被葛武催著去宋大夫那裡抓了藥。」

    「那還不知道照顧自己?」陸驍一邊說著,順手解下自己的外衫,遞給謝琢。見謝琢沒馬上伸手,乾脆起身,直接披到了謝琢肩上。

    幾乎是一瞬,謝琢就被暖意包裹住了,他還聞到衣衫上殘留的一股皂角清香。

    坐回石凳上,陸驍問:「糖吃完了嗎?」

    謝琢不敢輕易去碰披在身上的衣服,回答:「吃完了,不過沒有牙疼。」

    陸驍過了這麼幾天,生的氣已經全消了,他故意有些玩笑地問道:「一顆糖換一個答案怎麼樣?你可是只回答『是』或者『不是』。」

    在他幾乎屏息的等待里,謝琢頷首應允:「好。」

    沉默片刻,陸驍省去前因後果,只問:「你是不是有說不出口的苦衷?」

    「是。」

    陸驍又問:「這苦衷,是不是可能影響到我,或者影響到陸家?」

    「……是。」

    「好,我知道了。」陸驍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覺得這茶太濃,苦味太重,轉而叮囑,「那你以後……別讓自己過得那麼苦,糖又不貴,藥苦了,讓自己吃點甜的,沒什麼不好。」

    他想,人都有各自的苦衷。雖然心裡格外難受,也空落落的,還捨不得,但又有什麼辦法?

    他相信,這必然是謝琢百般斟酌後做下的選擇。

    拂開石桌上的落葉,將茶盞放回原位,陸驍繼續問:「你是不是也如我一般,珍視這段情意?」

    「是。」

    「做下決定前,你是不是也猶豫過?」

    「是。」這一次,謝琢在不算明亮的燭火下,直直觸到陸驍的視線,認真道,「我曾輾轉千回,動搖百遍。」

    陸驍喉結動了動,他聽見自己問:「若我真的把你忘了,你會不會難過?」

    「會。會難過如死。」

    「我不會忘記你的。」陸驍喉間發澀,但仍笑道,「即使日後我離開洛京,回了凌北,關山千里相隔,我也不會忘記你。」

    謝琢眼裡映著燭光,也笑道:「好。」

    陸驍想,他要的哪裡是道歉或者理由?

    他要的不過是,謝琢如他一般,與他相同。

    第28章 第二十八萬里

    入冬後, 白晝漸短,雖然朝廷講究「冬藏」,往後延了點卯時間, 但謝琢踏進宮門時, 天通常都還將亮未亮。

    天章閣里生了爐子,熱茶也時時供著,但葛武依舊不放心, 手爐、棉衾、斗篷樣樣備齊不說,只恨不得時時刻刻都能守在天章閣門口, 以防謝琢有哪裡不舒服找不到人。

    「我這寒疾你又不是不清楚, 而且,我早已經習慣了, 沒什麼好擔心的。」

    「公子習慣了, 不代表我們就不會擔心。」葛武聲音有些悶, 「這毒從胎中帶出來,宋大夫研究了這麼多年, 藥也試過數不清多少種,不知道什麼才會有成效,讓公子冬日好過一點。」

    熟練地把馬車停在宮門口, 葛武先跳下車放好馬凳, 又問:「公子, 天章閣里燒著炭,會不會氣悶,加重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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