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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09:14:44 作者: 蘇景閒
「這是什麼?」
「公子,東西是張召送來的。」
張召?
謝琢一怔,小心拆開,發現裡面裝著的是……糖。
指尖輕顫,許久,謝琢才啞著嗓音,問得遲疑:「他……有沒有說什麼?」
「說了。」葛武一字不差地複述,「他說,我家侯爺聽說糖吃多了會牙疼,特意給謝侍讀買了一大包,讓謝侍讀一定要一顆一顆全部吃完,然後牙疼得半夜睡不著覺!」
第27章 第二十七萬里
聖旨一下來, 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員忙得是焦頭爛額。有人還說,你往街邊的茶肆一坐,盯著街上的人看, 走得最快、腳不沾地的,不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員, 就是這兩處的差役。
在大理寺和刑部上上下下齊齊熬了幾個晝夜後, 一份極為詳細的摺子遞到了咸寧帝的手裡,刪繁就簡, 毫無修辭, 只陳述事實、結論和罪名,依然用了不止兩萬字。摺子最末尾,則是經手此次案件調查和審理的所有官員的押字。
文遠侯羅常父子一案,發生、收押、審理都極為迅速, 主要是因為, 他們依附的大皇子,恰好就是這次事件中的受害者, 因此,從頭到尾, 無朋黨敢伸手撈上一撈,或者故意拖延時間、阻礙審訊,甚至在咸寧帝面前說上幾句好話。
整個摺子將羅常父子的罪名條分縷析,包括各個事件中牽扯到哪些人,也都羅列得清晰明了。
咸寧帝將這份摺子拿在手裡, 看了很久才放下, 沉吟道:「文遠侯一案,羅常父子罪大惡極,但不宜牽連太廣, 以免朝廷震盪。」
候在殿中的刑部尚書、大理寺卿以及輪值的謝琢都聽得很明白,咸寧帝這是為此次判決劃定了範圍——
主犯之罪,罪無可赦,但其它情節不嚴重的從犯,罰俸、貶官就足矣。
「朕與老大,竟都被羅常父子蒙蔽了這麼多年!」
這就是完全將大皇子乾乾淨淨地摘了出來。
一切惡事,都是羅常父子擅自所為,與大皇子李忱毫無關係。
在摺子上詳細勾畫批註後,咸寧帝又溫和道:「諸卿都辛苦了。此番整肅風氣,還朝廷上下清明,是諸位之功!」
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趕緊俯身:「謝陛下,這些都是我等職責所在。」
「嗯,回去好好睡個整覺吧,歇息歇息。」咸寧帝又點名道,「延齡。」
謝琢起身:「臣在。」
咸寧帝示意候在一旁的高公公將摺子拿給謝琢:「羅常父子最後這道詔書,就由你來草擬。」
「臣遵命。」
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不由暗暗對視一眼。
看來傳言不假,這謝侍讀確實深得陛下信任。
文遠侯無論如何都是僅次於國公的二等爵位,詔書交由從五品翰林侍讀草擬,怎麼看都是頗受青睞。
謝琢逐字逐句地將摺子內容認真看完,確定所有字句都已經記清楚了,才把摺子交還給高讓。
淨了手後,他用濕布巾仔細將手上的水漬擦拭乾淨,才開始緩緩磨墨。
硯中濃墨深黑,映在謝琢眼中,靜如淵流。
提起筆的剎那間,他隱約又聽見他的父親在詔獄水牢里的痛呼,看見了母親得知父親死訊時落下的眼淚。
不知咸寧九年的冬日,文遠侯羅常在文華殿義憤填膺,聲稱「如謝衡這般通敵叛國、犯上謀逆的罪人,只剮九百多刀怎麼夠?必須要剮足三千多刀,才能以儆效尤,震懾天下不忠之人」時,有沒有想過,他會有今日。
羅常父子最終被判處腰斬於市。
行刑當天,謝琢戴著兜帽、繫著斗篷,遮掩面目身形,站在人群中,等待行刑。
羅常被行刑官拖出來時,身上被鮮血浸濕的囚服顯得空蕩,雙腿無法直立,幾乎不成人形,完全看不出從前貴為文遠侯時的威風模樣。
葛武也換了身粗布衣服,站在謝琢身旁,幫他擋著擁擠的人群,低聲道:「公子,刑師一共在我這裡領了幾百貫錢,剮了不到一千刀,說是得保著羅常的人樣,好行刑。雖然腰斬後人馬上死不了,但還是便宜這個羅常了!」
謝琢沒有說話,只靜靜看著羅常被壓上行刑台,隨即,監斬的官員開始宣讀詔書。
此刻的情景,仿佛與咸寧九年的冬日重合,謝琢脊背竄起一股冷,讓他有種正在冰天雪地中孓然獨行的錯覺。
直到他將一粒糖含進嘴裡,甜味在舌尖擴開,才勉強壓下了那股徹骨的凜寒。
羅常在監斬官員的聲音里,緩緩睜開了眼睛。他在昏暗的詔獄中被關了太久,驟然見到日光,視線有些發花,但他仍仔細在人群中尋找,幾乎是一寸一寸地看過去。
他猜測,背後算計那個人,應該不會錯過他行刑的場面。
即使是死,他也要知道,他們羅家滿門,到底是遭了何人的算計!
直到他對上了一雙眼睛。平靜至極,不見得意,也不見愉悅。
對方像是知道他在看他,拉了拉兜帽,露出了被陰影擋住的五官。
羅常看清那人相貌的剎那,像是不敢置信,又仿佛意料之中。
許久,他呼嗬著笑了起來。
他早就應該猜到……早就應該猜到!
謝家,謝琢。
謝家!謝琢!
死去的鬼,來找他尋仇了!
沒有人知道羅常為什麼突然大笑起來,狀若瘋癲,雙眼沁著血。